沙一天不能如愿,就在葛楠身上撒气,搞得葛楠弄不清他哪里出了问题。
沙一天不停地在琢磨华芝兰究竟怎么看他。人有时候其实挺傻,人家怎么看你与你有什么关系,人家怎么看你,有什么必要让你明白?你真知道了人家的看法,又能怎么样呢?谁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你就是你,从娘肚子里拱出来就那么副德性,从小到大改也改变不了多少,要说改无非是学到了些骗人蒙人的本事,会把自己真实的丑恶藏掖起来,总想把自己不那么光彩的东西涂上金光闪闪耀人耳目的东西,装潢得漂漂亮亮张扬出去,让人家把你的丑恶也看成金子才舒服。人家越把你那些假的当真你越高兴,人家真要把你那些丑恶当真你就受不了,恨不能卡死人家。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精心在做着装潢自己欺骗别人的勾当,竭尽一切手段把自己伪装成圣贤。其实没有用,白费心血,自欺欺人。人一辈子总是要跟人交往,总是要做事,一交往,一做事,那根藏着掖着尾巴就显现出来了。那根尾巴是什么样的东西,或者是狐狸尾巴,或者是狗尾巴,或者是兔子尾巴,或者是根猪尾巴,人们看得清清楚楚。藏总是藏不住的,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装得了一时,也装不了一辈子。
人坏就坏在自己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却偏偏不愿让别人真正看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沙一天现在就在做着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他去找华芝兰,真是想去找骂?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对她做的那些缺德事?他正是知道华芝兰在心里恨他才要去找她,他要叫她不恨他,要她再把他看成天下难得的好人,要她原谅他,要她同情他理解他,进而再爱他。假如华芝兰不在江都市,还在那个衙前村,他还会想到她?他说责任在他妈,那么他妈死了之后怎么也没去找她?他现在又看到了她,在葛楠那里有了不满,把葛楠与她比较,发现葛楠不如她对他好,她身上有葛楠没有的东西,他才想她。假如是他与华芝兰在一起,再碰上了葛楠,他发现了葛楠身上有华芝兰完全不具备的东西,他不更后悔死了。他自己固然知道这些,但问题是他不愿意华芝兰也这样看透他,他要把她看到的,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些阴暗的东西,变成金光闪闪的东西,即便不能金光闪闪,也起码不要那么肮脏。可华芝兰不想给他机会,他能不难受吗?
沙一天在社里心烦得无所事事的时候,章诚让他分了心。章诚走进他办公室,章诚说:"上次传达部长的批评后,我想了许多。部长的批评非常有道理。一个出版社的牌子是倒着还是竖着,是亮还是暗,是知名还是无名,全靠它出版的书来决定。人家一提商务印书馆就想到《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一提人民文学出版社就想到《鲁迅全集》,想到《子夜》,想到《家》、《春》、《秋》,想到四部古典和外国名著。我们南风出版社能让别人想起什么呢?难道让人家想起卖书号?要把一个社建设好,关键在图书选题,没有好书,我们的工作就是一张白纸,什么也留不下,白占着这个位置。"
章诚的话说得沙一天忽然肃然起敬,立时有了使命感。是啊,当几年社长,自己做了些什么呢?给后人留下了什么呢?书才是里程碑。
章诚说:"我想应该先从本省的作家抓起,抓小说难,先抓纪实文学,让作家们来写我们国内,我们党内、我们军内发生的大事。我已经与一个作家谈好了,让他写庐山会议,书名也定好了,叫《祸起庐山》,还有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他们的人生历程都是宝藏哪!"
沙一天的情绪被章诚调动起来,但他马上就冷静下来,他疑惑地问:"这些人的书能写能出吗?"
章诚说:"怎么不能呢?人民社不是出了《毛泽东生活实录》嘛!他们还出了外国人写的《毛泽东传》呢!卖了三十多万册。要快干,抓住时机干。" 一
沙一天从心里佩服章诚的眼光和脑子,他不得不承认,干工作,搞出版,他哪方面都比自己强。沙一天是个脑子很灵的人,只要有人点拨,他常常会忽发奇想。刚才章诚的话提醒了他,给后人留下什么呢?他现在是南风出版社的社长,南风出版社的一切都是在他领导之下进行,他必须有这个意识才行。于是沙一天立即就顺着章诚的思路有了自己的想法。
沙一天像早就有了打算一般说:"这些日子,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能只与书商合作,这样合作下去,牌子就倒了。要抓自己的东西,抓别人没有抓的东西。我想能不能考虑出一套丛书,叫《共和国纪实》,把这些选题都装到里面,形成一种规模。我来当这套丛书的主编,你当副主编,成立一个编委会,请几位省里史学专家当编委。发动全社编辑来抓稿子,谁能拿到这种选题就往这筐里装。"
章诚为沙一天与他有共识而高兴,他说:"《共和国纪实》好,我再找几个作家,找几个编辑一起商量商量,形成一个意见。"
沙一天立即纠正说:"不是等意见形成后再操作,现在就操作,一边操作,一边策划。"
章诚离开之后,不一会儿,沙一天的心情又阴沉下来。沙一天站起来走到窗前,他看着窗外街上的车流,来来往往,喧闹和混乱搅得他心里乱糟糟的。不光是华芝兰,还有那个章诚,都让他烦。这小子让他琢磨不透,他找不到章诚这么死心塌地为这个社操心的原动力。要说权,社长的位置他占了,人家毫无怨言,居然还积极配合他,业务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替他拿主意。要说利,他搞这么多方案,也没有什么利可图。要说名,也没见他到局里去找过谁,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他很有些不理解,难道天底下真有不为名不为利一心为事业而奋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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