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旨一郎看他走过来,那已经蹙起的双眉皱得更紧了,还没等丁秃爪子说话,他就向他挥着手说:“丁主任,请你自觉地维护一下师道尊严,快去洗洗脸,换件衣服,找个地方上点药吧。”
丁秃爪子先是一愣神,接着嘴唇抖动了几下,大概他还想说几句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说了声:“哈依!”用日文答应了个“是”字,就乖乖地转身走进了大白楼。
这时讲台上的孔庆繁开始说上了。他说得很短,因为在这里高声喊叫,他没有丁秃爪子那股精神头和积极性,所以只能长话短说了。他主要也是让昨天去过北市场的都要自动报名,不过方式变了,不是在这大操场上,而是让回到课堂上,向班主任报名,由班主任送交训育主任。
散会了,学生和教职员都往大楼里走。王一民也随着人流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忽听背后有人轻声地招呼他:“王一民老师,请你等一下。”
王一民回身一看,原来是玉旨一郎正向他点着头。他站下了。
玉旨一郎走到他身边,把手向已经走空了的操场上一指说:“到那边去谈谈吧。”
王一民点点头随着他向操场走去。
从上一次玉旨一郎提出要交王一民这个“中国朋友”,被王一民纠正了“中国”二字以后,他们还没有再单独谈过话。但是王一民对玉旨一郎的分析研究却没有停止过,越研究越感到这个日本人难以理解,用一般的“侵略者”、“帝国主义分子”这些概念来套这个日本人竟怎么也套不进去。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如果他不是日酋玉旨雄一的亲侄子的话,甚至可以得出“为人正派”的结论来。但现在他是从那么一个侵略成性的家族里走出来的,就不能不令人怀疑他戴的是假面具了。究竟是真面目还是假面具,究竟是人还是鬼?王一民一直在认真观察着,思考着。
现在他找王一民谈话,王一民当然能猜到是为什么了。果然,玉旨一郎张口就问道:“王老师,罗世诚是你那一班的学生吧?”
“嗯。”王一民点点头说。
“他在昨天的市场事件中被捕了。”
“我知道了。方才了主任已经找我谈过了。”
“嗅?他谈什么?”
“他问我罗世诚家住在什么地方?”王一民马上又有意地跟了一句说,“他还告诉我罗世诚被捕后什么也不肯说,连家的地址都不告诉。”
“哦?他都告诉你了?”玉旨一郎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说,“丁说的是真的,你这个学生大有文天祥的气概。”
王一民没有吱声。他静静地看着玉旨一郎。
玉旨一郎又问道:“他学习怎么样?”
王一民稍微想了一下说:“学习很好。尤其是文学,全班属第一,将来是很有造就的。”
玉旨一郎没有吱声,他静静地看着王一民。
王一民这时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又看看玉旨一郎,然后郑重地说道:“副校长,我们学校是造就人才的地方。您自己也说过,您是继承先人遗志,研究教育学的。您当然会理解我们当教师的最大的乐趣是什么了?”
玉旨一郎点点头说,“得天下之英才而育之也。”
“对,而英才是不容易得到的,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应该当伯乐。”
“我赞成你的看法。”
“可是现在……”王一民低下头说,“这千里马将要‘骄死于槽极之间’了!”
玉旨一郎也低下了头。
王一民心里真的激动起来,他仿佛看见满身血污的罗世诚就站在他的眼前,他眼睛湿润地仰起头来说:“副校长,作为一个教师,我不能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学生受到死亡的威胁而置之不顾。我现在正式请求您能运用您的影响,设法营救或者保释我们的学生罗世诚出狱。”
玉旨一郎也仰起头来看着王一民,半天,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已经试验过了!如果他的事情再轻一点的话,是有可能的。可惜……”玉旨一郎摇了摇头。
“您的意思是他的问题很严重?”
“可以这样说吧。”玉旨一郎点着头说,“经过在场活着的警察证实,他至少亲手杀死了三个警察。抓住他以后,又从他兜里翻出一卷子共产党的传单。警方认为:这些事实已经充分证明他是一个共产党,而且用他们的话来说,还是个最‘凶恶’的。警方说在这次事件中,死伤的人很多,抓住的却很少。真正能确认为共产党的,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他这么一个,所以……”他摊开两只手,又摇了摇头。
王一民越听心情越沉重。他从玉旨一郎的表情中,感觉到他讲的情况是真实的,可信的。情况越真实问题越严重!敌人怎么会让一个接连杀死他们三个同类的共产党活着走出牢狱的铁门呢?亲爱的学生,亲爱的战友,你还那么年轻,你活着可以为人民做多少事情啊!可我怎么办呢……他心里一阵痛苦地翻腾,猛然间,那浴人监牢搭救罗世诚的想法又从心头升起来,这想法一出来就特别强烈,使他的心都跳起来。他忙稳了稳神,对玉旨一郎说:“关于罗世诚和共党的关系我一无所知,也做不出任何判断。我和他没有任何私人交往,他的家庭情况,以及住址,我都不知道。我所了解的只是他在课堂上读书方面的表现,这无疑是优秀的。所以,不管他问题多么严重,他也是我心爱的学生。哪怕因此受到株连,我也不会改变这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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