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林这几句话倒真使玉旨雄一欣赏起来,他不由得又看看秦德林,然后说道:“方才葛先生曾经说过你的名字,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卑职的贱名叫秦德林。”
玉旨雄一点点头,转身向葛明礼那张大写字台前走去。他走到写字台前,往大皮沙发圈椅上一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伸手到笔筒里去拿铅笔。就在他这一伸手的工夫,忽然被写字台上摆的文房四宝吸引住了。他不由得又从圈椅上抬起屁股,探着脖子欣赏起来……葛明礼本来识字不多,胸无点墨,他摆文房四宝干什么呢?原来自从他当上特务头子以后,处处都要讲排场,摆架子。这张大写字台顶上,开始没摆什么东西,他总觉得空荡荡的,不但不好看,也显得没文化。天底下就有这么一种假斯文,越没文化越要装成有文化。于是他就请教行家,开列单子,派人四处搜寻,很快就搞来了高要的雕花端砚,湖州的特制毛笔,御用徽墨,安徽径县的宣纸。另外还有一个南明陵武时代的青铜墨盒,一个精工细雕的玉石笔筒,上面雕的是手执大笔的魁星。其他还有笔架,仿鉴子等等,都是有讲究的艺术珍品。开始他摆这些东西不过是为着好看,后来见大汉奸郑孝胥和张景惠都到处给人题字,他想自己将来也要当更大的官,到时候一定也会有人来请题匾额,不会写怎么能行?郑孝胥是科举出身,自己不能相比。可那张景惠是个豆腐匠呀,豆腐匠能写自己为什么不能写?功到自然成啊!于是他就像小学生一样,每天总要写两篇大楷,因此他那墨盒和毛笔倒始终是饱含墨汁的。
这时玉旨雄—一边看着一边嘴里发出喷喷的赞叹声。
葛明礼见状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玉旨雄一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惊奇的目光说:“想不到葛先生还是个文物收藏家!”
葛明礼受宠若惊地搓着大手说:“这都是早年在市场买下的小玩艺儿,阁下要是看着好的话……”“不,不,我只不过是欣赏一下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揭开墨盒盖,见里面绵满墨足,不由得说,“看着这些难得的珍品,真想写上几笔。”
葛明礼一听,马上探着脖子说:“阁下要写字吗?”
“有宣纸吗?”
“有,有。”
葛明礼忙向墙角走去。
墙角的挫几上摆了一个青花瓷瓮,里面插着成卷的宣纸和装裱好的画轴。这是他在卢运启家学来的。他见卢家大小客厅里都有这摆设,也就照猫画虎地摆设起来。
这时他忙抽出一张宣纸,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铺在写字台上。
玉旨雄一满意地点点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摘下笔帽,蘸满墨汁,略一思忖,就挥笔写下了八个字:“日满协和,共存共荣户‘这八个宇写得刚柔相济,楷中有隶,将钟籁与颜真卿融为一体,使之自成格局,堪称为日本书道中之上乘。
玉旨雄一写完了,举着笔,面有得意之色地看着葛明礼,他多么想听到观看者的赞词啊!就像任何艺术家表演完节目,期待着观众的热烈掌声一样。
葛明礼也明白玉旨雄一的心思,他搜索枯肠地想赞词,可是在他那充满骂人脏话的语言仓库里,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词汇。他憋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说道:“好!写得好!有劲!有劲!真有劲!”
不懂书法的人评论书法大体都用“有劲”二字概括之,葛明礼也不例外。他对书法的评论和他那珍贵的文房四宝正成反比例。
玉旨雄一凝视着葛明礼,眉头忽然一皱,嘟嚷了两句日本话。
葛明礼不懂,又回头看着齐德荫。
齐德荫仍然原地不动地站在门前。玉旨雄一嘟嚷的那两句话,他听明白了,意思是:“我这真成了画花给瞎子看,吹喇叭给聋子听,真扫兴!”但是这样的话怎么能翻译给葛明礼听呢?他只好装成没听明白,对葛明礼微微摇了摇头。
葛明礼是一种具有进攻性格的人,要是打排球他一定可以成为一名攻击型选手。
这时他并不知趣而退,却又回过头来对玉旨雄一说道:“请阁下原谅卑职的蠢笨,卑职还没有学会友邦的大和语言,刚才阁下的两句训词卑职没听明白。卑职不好回答。”他又一指站在门旁的齐德荫说,“连懂友邦话的卑职的部下也没明白,八成是太深了。请阁下用满洲语言再训导卑职一遍。”
感到扫兴的玉旨雄一被葛明礼这番表白竞逗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说:“我是说你对我称赞的太过分了,连说了三个‘有劲’,好像我吃了你们北市场卖的大力丸一样。”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葛明礼、秦德林和齐德荫也跟着笑了。
玉旨雄一在笑声中挥了挥手,一指秦德林说:“好了,我这几个字就送给你吧,也是奖励你的意思。你的名字是…。”
“秦德林。”秦德林身子一弯说。
玉旨雄一点点头,挥起毛笔,没有按一般款式,而是在八个字下边,写上了“书赠秦得利”五个字,末尾又题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一旁看着的葛明礼发现秦德林的名字写错了,又忍不住地指着秦德林说:“方才他回答阁下问话时候口齿不清,没说清楚。他的贱名是秦德林,道德会的德,二木成林的林。”
玉旨雄一看看自己写的题名,翻了翻眼睛,一摇头说:“不,他应该叫秦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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