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借着往屋里走的工夫,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正面是三间板夹泥小房,房小窗大,显得比一般这样的小房亮堂些。正对房门是一条用碎砖头拼成的狭窄雨路,这两路把小小的院落分隔成两块不同的天地。东边种了许多花草,西边却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草刺。这强烈的对比引得王一民又多看了一眼,他发现那光整的地面竟是用黄土掺沙子铺的。嗯?难道这家还有练武功的?思量间他已经被引进三间房子当中的一间堂屋地。老妇人把王一民让进西屋。门媚很低,王一民那中等身材还得低低头才能进去。
屋子虽小却很亮堂,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使王一民奇怪的是这屋里竟没有火炕,这在同类的小房中是少见的。屋北面摆了两张木板床,南边靠窗户摆了一张紫漆方桌,上面摆着壶碗和茶盘,一台小马蹄表,很旧,却还嘀哒嘀哒地走着。方桌旁是两把靠背椅,椅子也很旧,却雕着细花。
王一民被让到椅子前,他没有坐,望着老妇人那充满疑问的目光说:“大娘,我是一中的教师,我叫王一民。”
王一民这三个字才一出口,老妇人忽然眼睛一亮,两手一拍,“哎哟”了一声喊道:“原来是王老师!您怎么不早说?我们早就想见您了!”
老妇人话音才住,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句男人的声音:“是王老师吗?
快让我见一见。”
这声音苍老而低沉,像从空谷底下发出来的。
王一民乍然听到,身子不由一抖。这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这屋里也没有另一个男人哪!
正在王一民举目四望的时候,老妇人忽然一转身,向西墙轻快地走了两步,一抬手,哗一声拉开了一块白色的慢帐,里面现出一铺单人床那么大的小土炕,炕上仰卧着一位老人。他那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双颊和眼窝都深陷下去。这时他的脸稍微向地当中侧棱过来,一只手抖动着伸向王一民。
王一民进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和墙壁一样颜色的白幔帐,更没想到幔帐后边还躺着一位老人,这时他惊讶地望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老妇人忙转身对王一民指着老人说:“这是世诚他爹,瘫痪三年了,不能动地方……”老人没等老妇人说完,就接过话说:“王老师,原谅老朽不能下地了。若不是因为不能行动,我早就去拜望您了,您真是一位好老师!”他很激动,头在枕头上不住地点着,伸出的手也不断颤抖着。
王一民脸上惊讶之色立即消失了,他忙向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施了一礼说:“老伯言过了。如果说原谅的话,倒是应该请你老原谅小侄,没能早日前来看望……”老人忙摇着颤抖的手说:“快不要这样相称,您是世诚的老师,如果您不见外的话,您和老朽应该是同辈。”
“不,不。”王一民也摇着手说,“小侄和世诚不但是师生关系,还是忘年之交的朋友,志同道合的兄弟。”
“不对,老弟,一人门墙终身弟子,不论怎么说师生名分不能变,长幼之尊不可废呀!”老人激动得脑袋抖动得更厉害了。
王一民还要再说什么,老妇人忙指着椅子说:“哎哟!别站着唠了,快请坐吧。”
“对,对。请坐,倒茶。”老人也吃力地指着椅子说,“王老师是我们家难得的贵客,快坐吧。”
王一民忙回身把靠近老人的椅子往前挪了挪,坐下了。
老妇人一边忙着沏茶一边说:“您今天来我们太高兴了,我们全家四口人都不断说到您。若不是因为家里有病人,我也早去拜望您了……对了,方才您说没能早来看望我们,可您知道我们这个地址吗?我那姑娘儿子,从来都不肯把家的地点告诉别人。您今天是怎么找上我们这个穷家的?我现在还纳闷呢。”
这位老妇人动作敏捷,语言轻快,她给王一民倒茶时伸出的手很小,手指很尖。
凭这双手,就可以断定,这位妇人生平不但没干过重活,连一般体力劳动也没从事过。
她问王一民是怎么找上这个穷家的,这使王一民很难回答。从两位老人的精神状态上看,他们不但不知道罗世诚英勇就义的消息,连不幸被捕的凶信恐怕也没听到。他们没有预感,没有精神准备,这让自己怎么出口?怎么把那巨大的不幸消息告诉这两位老人?你看,一位像熬干油的油灯,生命的火光已经摇摇欲灭了;另一位虽然看上去还健康,也是两鬓斑白,年过半百。自己只要让那噩耗一出口,哪怕短短一句话,就如响起一声惊魂夺魄的炸雷,使乾坤倒转,日月无光,说不定在一声哀号中那老人就与世长辞了。可是不说又怎么能行?自己来这里的任务就是要把这难于出口的噩耗说出口啊!
怎么说呢?正在王一民暗打主意的时候,外面木板门响了,有人不敲门就走了进来。
老妇人向外一看,高兴地一拍手说:“哎哟!真巧!我姑娘回来了!她看见王老师来该有多么高兴啊!”
王一民听了心中不由一动:她姑娘是谁?为什么看见自己来会高兴呢?对了,老妇人方才还说她们家四口人不断说到自己,这四口人里当然就包括她这姑娘了。
这么说这姑娘也认识自己?王一民不由得回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只这一闪,王一民已觉察到是谁了,不由得一惊:是她!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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