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下女端着手电筒站在玉旨雄一身后,手电筒的光柱照在玉旨雄一手持的便条上。只见便条上写着:玉旨雄一先生阁下:因家母头痛旧病骤然发作,淑娟身体也感不适,不能遵命出席今夜之盛宴,特此函告。
即候台安卢淑娟谨上即日玉旨雄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见坐在身旁的玉旨一郎也侧棱过脑袋看,便把便条递给他,然后回过头,面有愠色地盯着何占鳌和葛明礼,低声问道:“卢夫人是真的头痛吗?卢小姐是真的身体不适吗?”
葛明礼忙往前挪了挪,躬下腰身低声说:“卑职不,不知道。”
何占鳌也忙往前凑了凑说:“卑职和葛科长接到这张便条的时候,卢夫人和卢小姐已经走了。”
葛明礼忙又说:“如果不走,卑职说什么也得把舍妹她们娘俩留下。”
何占鳌忙又说:“她们采用的是不辞而别的办法,看起来她们是怕不让走……”“对。”葛明礼忙补充说,“她们是怕阁下把她们留祝…”“混账!”玉旨雄一忽然一拍椅子的靠背,压低声音骂道,“胡说,我为什么要把夫人、小姐留住?难道我是居心不良的奸贼?我是中国那些奸淫妇女的军阀?”
何占鳌和葛明礼立刻吓出一身冷汗,他俩一齐躬着腰身说:“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卑职……”“好了,”玉旨雄一厌烦地一挥手,又把手向外一指说,“去!立刻把卢夫人和卢小姐给我请回来,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如何对待尊敬的客人的。”
“是!”何、葛二人一边齐声答应着一边往包厢外退去。
玉旨一郎这时忙低声对玉旨雄一说:“叔叔,时间这样晚了,还去请人家好吗?
再说人家已经写来便条,表明不愿意参加了,这事不好勉强吧?”
正这时候,闭幕的铃声响了,大幕随着铃声徐徐闭上,场灯完全亮了。玉旨雄一眼睛一眨巴,忙对何、葛二人喊道:“回来!”
玉旨雄一的喊声被铃声、掌声和人声吞掉了,何、葛没有听见。站在包厢后面的下女忙跑出去把他俩招呼回来。他俩不安地并排站在玉旨雄一面前。玉旨雄一对他俩一挥手说:“算了,不要去找了。你们现在马上到后台去,请剧团的先生、小姐们到宴会厅去。”他又接连眨巴几下眼睛说,“这回怎么样?还会不会出现不辞而别的情况?”
何、葛一同躬身说:“不会,不会。卑职一定按名单把他们都找去。”
玉旨雄一又一皱眉说:“不是找,是请。”
何、葛马上复述道:“是。不是找,是请。”
玉旨雄—一挥手说:“快去吧。”
何、葛二人又第二次退了出去。
马送尔旅馆一进门的大厅里,有一台两米多高的落地式大立钟,乌黑的钟身,镀金的铜边,一打点的时候发出柔和而又深沉的嗡嗡声,显得庄严肃穆,不同凡响。
现在这钟正敲了十一下,是二十三点,快到半夜子时了。
剧团的演员在夜戏散场以后吃顿夜宵,不但是职业上的积习,也是生理上的需要。机器还得加油,火车还得添煤,何况演了几个小时悲剧,哭喊得筋疲力尽的演员呢。所以当何占鳌一来相请的时候(葛明礼没有露面,他在幕后),便很痛快地答应了。
何占鳌没有说明宴会的规模,连都有谁参加也没详细说明,不知是怕把演员吓跑了,还是出于警卫上的需要?他只是说俱乐部的日满同寅,热情地邀请大家吃顿晚餐。为了表示这热情的邀请,俱乐部里来了几十个招待人员,就像打篮球运用“人盯人”的战术一样,每一个客人身旁都有一至两名招待人员,不同的是这些招待人员都笑脸相迎,礼仪周到,十分客气。尤其是陪着走在前面的编剧、导演和主要演员的人,更是彬彬有礼,恭身相让。使得个别想不参加这晚宴的人也无法脱身了。譬如塞上萧,从送走卢家母女以后,他也想告诉柳絮影,二人一同走掉。但是闭幕以前柳絮影一直在台上,幕一落,她又忙着卸装换衣服。等柳絮影忙完了,还没等他靠上前去,以何占鳌为首的几十人一窝蜂似的拥进了后台,他和柳絮影登时都被裹进这股“热流”之中了。他一看这情形,根本无法脱身,也无法告诉柳絮影,只好听之任之了。
当这一行人走到宴会厅前边的时候,站在门旁的两名白衣侍者哗一下同时拉开了两扇屋门,这时他们才看清在那华灯高照,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圆形餐桌,餐桌旁边站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胖胖瘦瘦,高高低低的一大群人,这些人穿得五光十色,使人看着眼花绦乱,男人中有挎战刀穿黄呢子制服的日本军人;有挎洋刀戴大肩章的伪满警官;有戴大盖帽背着十字花武装带的汉奸军官(伪满初期的伪军人制服仍保留着旧中国军人着装的特点);有穿着圆领宽袖和服的日本老头;有一身长袍马褂的汉奸士绅;有西服革履油头粉面的年轻阔少……女人更是浓妆艳抹,红红绿绿,云鬓花摇,铅黛朱唇。日本女人穿的宽大和服和中国妇女紧裹住腰身的旗袍构成了鲜明对比;西方的布拉吉和东洋式的衣裙交相辉映。色彩都是那么鲜艳,质地都是那么贵重,表现出来的却是那么庸俗和矫饰。如果在这一群俗物中果真出现了卢淑娟那样纯净的姑娘的话,真会像夜明珠一样大放异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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