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心往下一沉,手一抖,忙看正文:他没戴花镜,字迹一片模糊,只辨认出有《北方日报》的名字。他心更急了,忙把报纸往前一伸说,“念给我听!”
卢淑娟没动。王一民忙对冬梅说:“念吧。念‘小报’那一段。”
冬梅忙伸双手接过报纸,轻声念过两行标题以后,又念正文道:《北方日报》为社会名流某翁独资经营之小报,自民国以来即以恶言中伤我友好邻邦为能事。满洲帝国建立之后,该报仍然恶性不改,明言拥护,实则反对,屡放冷箭,伤及友邦,近期以来,更为变本加厉。致使社会间议论纷纭:为何小小日报胆敢如此猖狂?小报之背后有何政治背景?又有何人在背后指使?系某翁乎抑或更有他人?现我哈埠各界人士皆望有关当局迅即查清,加以严厉之惩处云云。
冬梅开始念的时候,卢运启已经被卢淑娟扶坐在沙发上。冬梅念完,放下报纸,悄悄地退到门外去了。王一民和卢淑娟一齐注视着卢运启。
卢运启直愣愣地坐在那里,面孔像猛喝了几口白酒一样涨得通红,眼睛里带着血丝,太阳穴上青筋突起,鼻尖上渗出汗珠……卢淑娟从来没看见过老父亲这般模样,忽然有一种恐怖感袭上心头,她听说过老年人有急惊风和脑溢血的病症,她怕……她急走到老父身旁,眼含热泪地叫了声“爸爸”!
卢淑娟话音才住,卢运启忽然一拍沙发,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厉刺耳,让人听了发疹。卢淑娟吓得一哆嗦,王一民也往前紧走了两步,惊讶地望着这位老人。
笑声过后,卢运启忽然拉住卢淑娟的手说:“孩子,不要怕,不要怕。这是日本人使的恐吓手段,不要怕。”
卢淑娟用两只手拉住老父亲的手,她直觉得他的手冰凉,还微微发颤。她忙半蹲在他的膝前,仰着脸说:“可是刚才一民说这是日本人要动手的信号,是在社会上先造舆论,向您步步紧逼,然后就……”她说不下去了。
“然后怎么样?”卢运启对着王一民一指斜对面的沙发说,“一民,你坐下说。”
王一民坐下后说:“小便所说的当然已在老伯推断之中。日本人在报纸上发表了这样的消息,就等于在社会上公开和老伯宣战了。所以这是一张比‘哀的美敦书’还进一步的宣战表,宣战表一发,枪炮就会接连响来。所以老伯应该赶快想一个办法……”“有什么办法?”卢运启眼望着窗外,冷冷一笑说,“昨天我已经当你们说过,必要的时候只有以死殉国了。”
“不,爸爸,一民说他有一个想法。”卢淑娟从爸爸膝前站起来,对王一民说,“你快和爸爸说说吧。”
卢运启直望着王一民。王一民点点头说:“小侄想起一句旧小说上常见到的话,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老伯能不能在‘走’字上想想办法?”
“走?”卢运启一皱眉说,“往哪里走?往南?出关?得有证明……”王一民立即说:“不往南,往北。”
“往北?”卢运启的身子探过来,“北边是俄国人……”“不。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王一民也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说,“事情不是从《北方日报》发表共产党汤北游击队大捷的消息开始的吗?我们还以汤北告终。你能不能到汤北去?”
“到汤北去?”卢运启那细长的眼睛瞪得像杏核。
“嗯。”王一民肯定地点点头说,“我有一位最要好的老同学,是汤北游击队的领头人,他早就要我去,告诉过我去的路线,联络方法……”没等王一民说完,卢运启就一拍腿说:“那不是投奔共产党吗?”
王一民马上接着说:“在抗日救国的大业上,共产党是最坚决的。”
“这我知道,可是他们那‘主义’能行得通吗?”
“我们可以先不谈‘主义’,先在抗日救国的大业上统一起来。”
“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你让我再想一想,想一想。”卢运启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王一民刚要再说什么,有人轻轻敲门。王一民说:“进来!”
进来的是冬梅,她站在门旁对卢运启说:“老爷,门房说有客人求见。”
“谁?”
“还是那个何二……先生。”
“又是他!”卢运启停下脚步,横眉挥手说,“不见!”
冬梅答应着刚要退出去,王一民忙对她说:“你先等等。”他又转过身来对卢运启说,“老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他口中是不是可以探知一些日本人的动向?”
卢运启紧锁双眉说:“我真不愿意和这个败类坐在一起。”
卢淑娟忙说:“一民说得有道理,爸爸还是见见他吧。”
卢运启这才无可奈何地对冬梅点点头说:“领他到楼下客厅里见我。”
冬梅答应着出去了。
卢淑娟望着她爸爸那身宽松的睡衣说:“您换衣服不?我给您取去。”
“就这样吧。”卢运启说完就走出屋门。王一民和卢淑娟跟在后面。当卢运启看见他儿子的房门还紧闭着的时候,便回头问道,“守全还没起床吗?”
“他……”卢淑娟欲言又止地看了王一民一眼。
卢运启立即敏感地问道:“他怎么?又是一夜没回来?”
卢淑娟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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