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关系一直继续到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发生的时候。“九一八”事变的枪声响后不久,李汉超就抛下妻女,赶到抗日第一线,参加东〕比义勇军去了。
塞上萧还原地没动。他大学本已念完,但他不愿离开那学生公寓,不愿离开已经过惯的北平生活,而且北平的图书馆对他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回吉林那个家。他的媳妇对他就像一块永远不散的黑云一样,随着他的心清在他头顶上飘来飘去,有时离得远些,有时离得近些,有时就顺着头顶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曾给母亲和两位执掌家业的叔叔写过好多次信,要求离婚,结束他和他媳妇那痛苦的生活,还给他们婚姻上的自由。可是每封信都遭到严词拒绝。
他母亲甚至告诉他:这是他父亲为他办的亲事,要把媳妇“休”回娘家,除非让他父亲点头。唉!这真是从何谈起,父亲已经进入九泉之下,难道要到阎罗殿前去找他?而最后一封信更加厉害,竞附上上他媳妇的一段誓言:我幼读《女儿经》,长读《闺中训》,我明白德容言功与三从四德,我也知道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夫郎。我进了萧家的门,活着是萧家人,死了是萧家鬼,今生今世不和你“打霸刀”。
接到这封信后,塞上萧就再也不向家中提这件事了。也只有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中国这套封建礼法把人束缚到什么程度!有些人就像最虔诚的宗教徒那样,一生就以身殉道。
寒上萧不愿回吉林老家不等于他不惦念东北家乡。尤其是“九一八”事变以后,他对家乡的沦陷,人民遭受的涂炭,还是思念不已的。他送李汉超上火车的时候,曾泣不成声,泪洒胸怀。
九月二十一日,他从报上看到了日本大兵开进吉林省城的消息。他痛苦得连王尔德都研究不下去了。过不几天,王一民给他来了信,信上说:他准备马上就离开吉林,投笔从戎,参加东北抗日义勇军去。信中愤慨地述说了吉林被汉奸熙洽出卖的情况。当时吉林省长张作相正在锦州老巢里给他母亲办丧事,军政大权完全操纵在满清皇族、国民党省党部书记长、省督军署参谋长熙洽手里。九月十九日日寇刚一占领沈阳城,熙洽马上就和他当年在日本留学时的老师,现在指挥一个师团侵略军的多门二郎联系上了。二十日熙洽下令将吉林驻军全部撤出吉林城。二十一日熙洽亲往土门岭迎接日寇司令官多门二郎,于是日本侵略者就非常迅速地,不费一枪一弹地开进了吉林城。
塞上萧看完了信气得咬牙切齿,他恨熙洽这个民族的败类,祖国的叛徒,人民的公敌。他几乎想拿起笔来写一篇声讨熙洽的檄文。但是他没有,他不能这样做,他可以在心里恨,在嘴里骂,但不能诉之于笔墨,他的笔墨是他献身于艺术的工具,不能为任何政治目的去乱用。他从来就反对“国防文学”这个口号,他认为国防和文学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概念,为什么要硬拉到一块去呢?用文学去干国防,不但国防干不成,连文学也干没有了。
塞上萧在心里筑起一道长城,把文艺和政治完全隔离开了。这道长城的地基,还是王尔德那“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
塞上萧思念东北,又不愿回吉林老家,怎么办呢?北平学生公寓终久不是长居久安之地。这时他想起了哈尔滨,那里是他的发迹之地,他的处女作《人生啊!肪褪窃谀浅霭娴摹K醯谜飧鋈獾亩际惺强汕椎模易约好终腥舷簦镒⒍ㄒ系纳盍恕S谑撬诠酢侗狈饺毡ā返敝鞅实氖迨逍戳艘环庑拧J迨寤匦乓⒖糖巴磺卸疾怀晌侍猓ぷ饕惨寻才藕茫驮凇度毡ā繁辔囊崭笨J迨逅邓咽怯忻那嗄曜骷遥衷谖目拼笱Ю锷钤炝耸辏度毡ā纺艿玫秸庋瞬耪嬉允旨佣睿吆籼熘乙玻
塞上萧非常高兴地来到了哈尔滨。以他叔叔为首的《日报》全体同仁热烈地欢迎了他。叔叔特意领他去拜见了《日报》董事长,社会名流卢运启。第二天《日报》就在显著位置上发了一条消息,大标题是“著名小说《人生啊!纷髡撸嗄曜骷胰舷羟叭盏止⒔诒颈ㄈ沃啊!备北晏馐牵骸氨颈ǘ鲁ぢ似衾舷壬峒舷簦苑浅V憷圃啤!
拥有大量读者的哈尔滨《五日画报》上也刊登了塞上萧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塞上萧叼着一个很大的烟斗,斜靠在一株枯树上,头发蓬散着,穿西服不系领带,衣襟敞着,眼睛微微眯缝着,作沉思状。如果研究过王尔德的人一看这照片,就知道他模仿的是谁了,照片也打上了王尔德的烙樱几天热闹过去,塞上萧到《日报》去上班,没到一个星期,他就受不了啦。每天按时上下班,趴在桌子上一天到晚看别人的稿子,去为他人作嫁衣裳。刻板的生活,劳累的工作,坐在那里表就像定住了一样,真成了度日如年。他塞上萧本是作家的材料,怎能干这样烦琐的工作?他也不需要那几十块钱的微薄薪水谋生,他需要多少钱,吉林两个叔叔从来都是满足供给的。所以一个礼拜刚过,他就向主笔叔叔提出坚决不干了。不但工作不干,连他叔叔家也不住了。叔叔待他本来非常好,婶子对他也极亲热,可是他不习惯那套有秩序的生活。他的叔叔简直像个标准钟,起床,吃饭,睡觉,甚至读书看报上厕所都有钟点。他塞上萧是个自由王国的公民,怎么能做时间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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