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旁,摘下白手套,脱下礼帽,冬梅忙跑过去接过来。
卢秋影对王一民微微鞠了一躬说:“王老师,让您久等了。原来以为去去就能回来,哪知道法国理发所这位徐发师今天下上功夫啦,足足理了一个小时。”
王一民一边说着“没什么,我也才来”一类的应酬话,一边打量着这位公子。
只见他那过去显得蓬乱的长发今天修剪得特别整齐,油光光的头顶上还烫了几道大波纹。才刮过的长瓜脸显得更加白净,白到没有血色的程度。一套浅灰色带绿条纹的西装,没有一点皱褶,看样子也是第一次上身。脚下的皮鞋比塞上萧穿的那双还尖,还亮。塞上萧今天打扮的已经够光洁了,可这位少爷比塞上萧还一尘不沾。而这两个人从前都有点懒散,今天却又都一齐变了样,这里边倒真有些奥妙之处可以琢磨呢。
“王老师,”卢秋影又开口了,“我给您留的字条您看见了吧?”
“看见了。”王一民拿起字条,又看了看说,‘你这名字是……““我改了。”卢秋影不假思索地说道,“昨天晚上改的,改成‘求影’了。追求的求。”
王一民一听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他刚想再问什么,只见卢秋影回身对侍立在门旁的冬梅一挥手,说了声:“出去!”
冬梅一低头,扭身走出去,门被轻轻带上了。
卢秋影见门关严后,回过身来,往王一民面前走了两步,神情兴奋地说道:“您知道我改成‘求影’的含意吗?”没等三一民回答,他自己马上接着说道,“实际这非常好解释,从字面上讲也一目了然,简单地说,就是追求柳絮影的意思!
从今天开始,我改变从前那幼稚可笑的想法,再不能为他人的欢乐饮吞自己的泪水了。我宣布:我要和一切追求柳絮影的人宣战!包括我敬重的熟人、您的朋友塞上萧老师在内。当然,所谓宣战并不是说我马上就要和他们决斗,我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决心,这决心已经用我改换名字表现出来了。然后,我希望他们都能够自己退让,就像我当初对待他们那样。如果谁能这样做,谁就是我的好朋友,好弟兄,甚至是我的……恩人……”说到后边这几句话时,他的音调开始下降,眼帘也垂下来了。当最后“恩人”两个字一出口时,竟然有泪随声下之势。
王一民虽然已经猜到些他改名的意思,但当他这样一宣布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他觉得卢秋影。(虽然他已经宣布改了名字,但对我们叫惯了原来名字的人,还是称他为秋影吧)这个突然决定是可笑。可悲而又荒唐的。他知道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闹不好可能要演出一场伤人害己的悲剧,连塞上萧都要变成这悲剧中的人物。因此他就想尽自己的力量劝劝他。怎么劝呢?这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连他爸爸的话都不肯听,自己的话他能听进去吗?想到这里,他又注意地看了看卢秋影,只见他那颗低垂的头已经又抬起来,湿润的眼睛里充满了红红的血丝。他又开口了,声音是比较低沉的:“王老师,您听到我的决定大概会感到很突然吧?当前些天您第一次进到我屋里的时候,我曾经向您说过我对柳絮影——请原谅,现在一说到这个美丽的名字我这颗心都要随之而颤抖。”他的手紧接在胸口上,激动地缓了一口气说,“是的,我向您说过我对她的爱慕之情,同时也表白过要把她让给捷足先登的塞上萧老师,在塞上萧面前我情愿缩回那想要拥抱这绝代佳人的双手。在当时,这也是我的心里话,我觉得,女人嘛,像衣帽一样,谁先伸手谁就可以拿去,是无所谓的事。但是,从昨天晚上我看了她——原谅我不能再叫她的名字了,看了她演出的《茫茫夜》以后,好像一下被她抓在手心里一样,我完全成了她的俘虏,她的奴隶。我那‘无所谓’的想法彻底被打碎了,而且我发现我实际是早就爱上她了。
她把那爱情的种子早就播种在我的心田里,她一直在我心里发芽,扎根,长叶,到昨天晚上,忽然间盛开起来!这就使我兴奋得一夜没睡,我觉得在我的眼前,好像呼啦一下什么都亮堂起来了。我的生命里注射进新的血液,我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我从前对什么都无所谓是骗人的。从今后我要为她而振作精神,为她而勇敢地前进!我,我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呀!”
卢秋影这一大段剖白,和方才那一段又正好相反。这次是从低调开始,越讲越高,最后竟一只脚向前一伸,两只臂膀一张,面向天棚,久久不动。这使王一民猛然想起,昨天晚上演那《茫茫夜》的时候,剧中那个小生向柳絮影表明决心的时候,就和这个动作一模一样。难为他,看了一遍就学得这样像,都传神了。
王一民等卢秋影把脚撤回来,手放下来,又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才张口说道:“世兄,听了您的叙述,使我增加了对你的了解。你把我当成朋友,向我敞开了胸怀,我也就不想隐瞒我的看法……”卢秋影一听,向前跨了一步说:“我希望您能直率地说出您想到的一切。”
王一民点点头说:“我觉得世兄这一夜之间兴奋多于冷静,感情多于理智,冲动多于控制。有些重要问题不知你考虑过没有……”“什么重要问题?”卢秋影睁大着眼睛问道。
“第一,就你和她本身的条件讲,她比你大概要大四五岁,一个女人比男人大这么多合适吗?能有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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