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你们也不敢!”葛明礼又面对着周围的群众说,“我告诉你们,我们皇帝陛下的警察官都是奉公守法,不贪财不受贿,该一是一该二是二的正人君子,葛某人今天就要树个榜样。”说到这里,他又一指两个买卖人说,“明天你们就打发伙计拿着账本到警察厅特务科去取钱,今天暂欠你们一天。”说完对身后站着的那一群特务一挥手,说了声“走!”就冲开人群,摇着大扇子走了。
两个掌柜的相对着长出了一口气,不得不分头给那个吗啡鬼取钱、取衣裳去了。
外面唱的这出戏,生鱼铺里边的人大都看见、听见了。每张桌都有议论,多数是小声的,喊喊喳喳的。
王一长他们那张桌自然不会例外,这盘“下酒菜”对老何头来说简直都快赶上那盘生鱼了。正在他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跑堂的又端上来一盘生鱼丝,添到原来那大盘子里。
老何头这时对王一民挤咕了一下眼睛,对跑堂的说道:“我说小二,今天你们柜上可要发财了,葛警正来照顾你们,真是福星高照了。”
“您真能打哈哈取乐。”跑堂的一哈腰,小声说道,“咱当真人不说假话,今个这一天我们这上上下下就算白忙活了,都得给他填进去。”
老李贵忙问道:“他不是明天让你们到特务科取钱去吗?”
“我的老天爷!”跑堂的一摸脖子说,“谁敢去呀!那是狗屎衙门——进去容易出来难哪!您没听让拿着账本去吗,到那一查账,没错也有错,弄不好我们这个小馆都得糊上封条。”
“特务科还管查账?”
“人家乐意管啥就管啥。我跟我老婆睡觉的事他们要乐意管都可以插一腿。”
跑堂的说到这,正赶上有算账给“小柜”的,他随着饭馆全体执事人员那一个字的“合唱队”,拉长声喊了一声“谢”就端着盘子走了。
王一民这时借口有事,要先走一步,向老何头道完谢,就走出了生鱼铺。这时十一点才过。他要在十二点之前,再到三十七号筠翠仙的下处附近去转转。他从老何头那里已经打听到:这个镇翠仙原来是个很红的妓女,因为嗓子好,会唱几句大口落子,后来就改行进了落子园。没出一年就唱“红”了,于是在筠翠仙三个字下边就加上“老板”二字,成了北市场一带的“名角”了。她从改行以后,明面上不接客了,但在暗地里,对那些有钱有势的却是来者不拒。后来,葛明礼和她搭上了手,把她接到三十七号,独占了这个北市场的“花魁”,只许她在台上和观众飞眼吊膀,却再也不许她接客了。
王一民已经问好了三十七号的去向,就顺着人流向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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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尔滨
筠翠仙的下处原来是乐天大舞台老板阎乐天的住宅。一九三一年这个大舞台失了一场大火,不但把整个戏园子都烧光了,连附近的商铺住户,都遭了一场回禄之灾。阎乐天好险没进了监牢,连打官司再赔偿方方面面的损失,登时弄得倾家荡产。
只好在住宅旁贴出一张“吉房出卖”的告示。告示一贴出去,好多人都伸手来买。
不是因为便宜,是因为他这住宅在北市场早已为人们所注目了。这所住宅既非洋房也非高楼,只是在一座小院套里围着七间雕梁画栋的大瓦房,瓦房前有一块绿树成荫的小庭院,庭院虽小,竟也修了一座小巧玲拢的凉亭,里面石桌石凳,自成格局。
红漆大门外还栽着四棵垂杨柳。遇有喜庆日子,小凉亭里就吹打弹拉,管乐齐奏。
有时戏园子里来了新角,也来给问老板唱上几段。引得围墙外的过往行人,都引颈而听,称羡不已。这样一所住宅,在北市场那挤得满满登登,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有点像神仙一样的去处了。所以出卖的风一传出去,一双双贪婪的手就伸过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葛明礼出来了,声言他要用这座住宅。这时他虽已投靠日寇,可还没进警察厅,正在北市场拉帮结伙,称王称霸。地头蛇又找到了洋靠山,真是如虎添翼,成了北市场的土皇上。所以他一伸手,别人的手就赶忙缩回去了,惟恐缩之不快,被他按住招来祸殃。这样一来,他就成了这座小庭院的独家买主,给多少钱算多少钱。逼得阎乐天跪在他脚下磕了顿响头,又把几个青帮老头子搬出来,摆了一桌酒席,才拿到了五百块袁大头,比正常卖价少了两倍多。
房子买过来,葛明礼没住多久,就进了警察厅,变成了特务头子。这时他要面向全哈尔滨了,就把家搬到警察厅旁边的一座小楼里去了。于是这座小庭院,就成了他的外室,彼翠仙也就成了他的外妇。最近一个时期,因为连续出了几起大案子,弄得他手忙脚乱,没大顾得上往这跑。今天正赶上礼拜天,他要忙里偷闲来这里寻欢作乐,就领着一群特务崽子来了。
王一民来到这座小庭院前边的时候,红漆大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对着红漆大门,有一座小茶馆,王一民估计这可能是葛明礼设下的监视哨,便不停步地从红漆大门前走了过去。这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半,这里离集合地点有半里多地。王一民拐进一个小胡同,紧走了几步,在一家卖小唱本的门市铺前边,看见谢万春正在那前边站着,便用胳膊碰了一下他的后脊梁,然后不回头地向前走去。走了不远,有一家卖冰糕的小铺子,棚子是用白布搭起来的,里边摆着几张方桌。冰糕还没好,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正满头大汗地摇着搅冰糕的大铁轮子,铁轮子发出哗哗的响声,铁罐子里的冰块互相撞击着,倾压着。王一民一看棚里没坐几个人,便挑一张靠边的桌子坐下了。他才坐下,就转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妖风邪气,脸上搽着很厚的胭脂,脑袋上还斜插着一只装有细丝弹簧的五彩蝴蝶,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蝴蝶的翅膀还不断地抖动,真像振翅欲飞一样。王一民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钻出来的,这时欲走不能,她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了。王一民便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他知道,对这种女人只要是你不理她,她也就不往前上了。这里不比酒馆,何况还是一座四面没遮挡的布棚呢。所以他就像一个道学先生似的目不斜视地端坐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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