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到晚十点半,他们终于到了白坝,有零散民居出现在路旁,一面十分醒目的公路路牌跳入越野车大灯的光圈里,标示公路前方往中尼边界,珠峰大本营前方左转,右侧岔道通往定日县城。有一座珠峰宾馆就在附近。
第一天的旅途至此结束。陈戈被连加峰掺进客房,倒在床上即人事不省。
凌晨时分她醒过一次,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压着她的羽绒大衣。屋里静悄悄的,灯亮着,照着床边的连加峰。他把原摆墙角的沙发推到床边,斜靠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件军大衣。他没敢躺下,半坐半靠,守护放在陈戈床头的一支氧气钢瓶,一边打瞌睡。她看到他缩成一团,像是很冷。
然后她又昏睡,那一瞥有如梦境。
6
连加峰说,他和丹巴把陈戈抬出宾馆弄上车时,她连眼皮都没挣开过。这种幼女哪里需要拐骗,肩膀上一放扛着走就是了。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们的越野车在山路上盘旋。陈戈醒了,感觉到饿。昏睡了七、八小时,她到底缓过气来了。
连加峰形容得有些夸张。他们掺着她离开宾馆上车时,她是知道的。那时天几乎还是黑的,她问了一句这会几点了?连加峰说五点多吧。以后的事情她就记忆模糊。印象中那家宾馆里外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但是大堂装修得挺像样。连加峰感叹说居然还记得这个。当晚偌大的宾馆就他们三个客人,宾馆的管理人员早已陆续撤离,只剩几人留守。冬季没有游客,宾馆基本停业,要到开春后才会正常运行。听说来的是援藏干部,车上的年轻女子是位贵客,因高原反应身体极度虚弱,确实无法继续前行,宾馆人员才答应他们住下,还请师傅炒菜做饭,特别供应。说来真是亏了这家宾馆,除了宾馆及国道旁几幢藏式房屋,这一带人烟稀疏,定日县城还在近十公里之外,宾馆建在这里,主要是借助接近国道和珠峰公路的地利,适应旅游需要。当晚真是救了急。这家宾馆还帮助办理前往珠峰的通行手续,一住下来连加峰就让丹巴办清楚了。
一向沉默无言的丹巴那时很稀罕地开口问了句:“还走?”
连加峰静默,好一会说:“走。”
连加峰知道丹巴的意思。不是驾驶员走不动或者不想走,是担心客人身体承受不了。那时陈戈躺在房间的床上,完全不省人事。以陈戈的情况,不往医院送,至少得卧床休息一两天。上医院可能就得跑到定日县城,他们经不起折腾,此刻也没有让陈戈卧床休息的时间了。
连加峰决定继续前进,这个决心不好下。要是陈戈出了事,他这祸就惹大了。但是目标近在眼前,这时怎么能够放弃?他下了决心。
第二天的行程依然非常艰巨。从这里到珠峰大本营还有百余公里路程,不再是路况相对较好的国道,走的是珠峰公路,这条路穿行的地段可称世界屋脊的脊梁,其艰险可想而知。问题是他们不光要沿这条公路走进去,还得沿着它撤出来,不是撤回这个珠峰宾馆,得一直倒回到日喀则去,一天之内完成,这才能保证接下来的日程,因此他们得早起。第一天疲于奔命,搞这么晚了,第二天还得早起,确实接近极限。
连加峰对丹巴说:“我们没关系,关键是你睡好。”
当晚连加峰怕陈戈有问题出意外,尽可能做好防备,彻夜守护,寸步不离。丹巴独自享用他们的房间,不受干扰,睡觉。凌晨连加峰开门进来叫他,他睡得不错,体力完全恢复。陈戈却还依然不行,她醒不过来,几乎像是阵亡了。那时已经没时间犹豫,连加峰决定把她从床上抬到车上。
“最坏的打算,就是弄到珠峰举行葬礼,偷偷埋在那里。”事后连加峰自称。
他们摸黑上路,出宾馆,走国道,左弯,踏上珠峰公路。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过公路检查站时,四下里一片漆黑,检查站的屋子也是黑古隆冬。丹巴跳下车,跑去敲门叫人,末了连加峰去抬起拦在路中的路杆,让丹巴开车穿过,直向大山深处。
天亮时陈戈醒了,连加峰却睡着了。他穿着军大衣坐在后排陈戈身边,昏昏沉沉把她挤到车门边,越野车一颠一颠,他一摇一晃,不时撞到陈戈身上,把她挤醒了。
陈戈推他,叫:“连加峰!连加峰!”他也醒了过来。
“啊哈,天亮了。”他说。
景色极好,喜马拉雅山坡起伏,蓝天贴着山尖,伸指可触,白云飘飞,山风强劲。公路缠绕山坡,漫长的上坡路上,只他们一辆车在行进,左盘右旋有如山鹰。
连加峰说他挤占陈戈的旅行空间纯属被迫。起初他还像昨天一样坐前排助手位,把陈戈放在后排躺着。不料车行拐弯一甩,陈戈居然从座位上滚下来,像一捆麻袋似的掉在车底板上,塞在两排座位之间,竟然还没醒。他一看不行,只能退后陪伴。
“反正你的军事法庭不要我。”他打趣,“可以放手实施拐骗。”
连加峰让陈戈吃了块面包,一个茶叶蛋,居然还有开水,是在宾馆要的,灌在保温杯里。然后又吃了药,以防万一。连加峰感叹,说谢天谢地,陈参谋无虞,连副书记也死不了了。地球真美,活着真好。
“这什么好汉啊?”陈戈说,“怕成这样?”
连加峰说昨天真让陈戈吓得不轻,只怕她猝死于喜马拉雅山间。要那样他就完蛋了。他完蛋很遗憾,连带着他那棵树肯定完蛋,更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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