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营地_杨少衡【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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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加峰不懂,问丹巴。丹巴略一想,说是“一百个弯。”

  陈戈还有问题:“哪一座是珠峰?”

  连加峰给问住了。远方一溜横过,错落排列,有四、五座冰峰傲立天际,座座高耸,从这个角度看,有的紧挨,有的疏离,哪一座是?

  陈戈笑,调侃:“老师没跟你说过?”

  连加峰说不怪老师。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走吧,到地儿就知道了。

  陈戈上车,他们继续前进。

  说也怪,从第一眼看到起,那座山就让他们困惑不尽,总是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可能因为是第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造访,认定它的愿意特别迫切,它就藏得格外深,让他们总摸不着头脑。从加乌拉山下坡,冰峰闪耀在远处,下到半山后不见了,视线被邻近的山岭挡住。道路盘过山洞、小村,落到了谷底,连加峰按里程碑粗估一下,下山盘旋了近三十公里,离珠峰大本营尚有五十公里之距,这时冰峰看不见,越野车穿行在两大山岭间的谷地上。谷地相当开阔,也平坦,有个把村落、田地和牧场,道路绕行其间,让人觉得不知何往。又行进了近一个小时,路碑标明离珠峰大本营尚有二十公里距离,这时越野车已经进入山地,坡度渐升,抬头四望,满目山岭碎石,路旁渐露积雪,却不见冰峰耸立何地。

  陈戈有些发懵,说这不会走错吧?连加峰说不可能,这就一条路。

  十二公里处,道路旋出,视线忽然开朗,一座冰峰闪出山岭,突显于左侧天边。

  “是它吗!”陈戈叫。

  连加峰说可能是。

  再行三公里多,一座寺庙出现在山坡上。是绒布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寺庙另一侧,路坡下有一个小招待所,外边停着几辆越野车,有僧人从门边走过。他们没有停留,沿公路线继续前进,马不停蹄驶向冰峰。里程碑四公里处,他们遇到了两位旅人,着登山服,戴墨镜,背背囊。听到汽车喇叭声,两位旅人站到路旁,招手示好,竟是两个老外,年轻女性,金发白肤,她们笑得很灿烂。

  陈戈回头对连加峰说:“我越发觉得你在搞鬼。”

  拉萨初见时,连加峰介绍情况,百般交代,高原缺氧,洗澡感冒,肺气肿植物人,一套一套的,弄得祝景山很紧张。这显然是吓唬人。看人家老外,就这么两女孩,就这个时间,背着行囊徒步登山。有什么可怕的。

  连加峰笑,说老外吃什么长大的?牛肉奶酷。咱们吃什么长大?这一样吗?

  “我多少夸张了一点。”他承认,“因为你们身份特殊,我的责任重大。”

  “我讨厌听这个。”

  她忽然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从不打听我?”

  连加峰说自己训练有素。陈参谋的事情哪是他可以随便打听的。

  “珠穆朗玛女神吗?”她说,“哪有那么神秘。”

  她说她是在一个部队大院长大的。她的父母,还有他们的上一辈人都穿军装,身居高层,名字广为人知,她从小生活在他们的影子里。上大学她读的是军事院校,学通讯,研究生毕业后安排在总部,她自己要求到下边总队来,说是锻炼,更多的是想寻找另一种环境,也许也是“有点想法”吧。一天到晚乱哄哄这么些人围着你,跟你说是是是,对对对,能不能帮着打个电话啊?多了也真没意思。祝景山的父亲是她爷爷的老部下,一手提拔起来,现在也身任要职。她和祝景山处了六七年,一个圈里的人。这一次他们请的是婚假,一起到西藏来。她很想跟他在珠峰下照一张相,哪知他受不住,一头栽到成都去了。

  “没办法,他不是好汉。”她说,“我知道他本来就不是。”

  连加峰说谁又是呢?走到珠峰就算了?没那么简单。如今好汉可能是一种渴望,不再是一种真实。但是一个人有这种渴望,或者如当年他的中学老师所教诲,能努力往自己的心里装一座高山,这可能比没有要好一点,对不对?

  “祝局长不错的,”他说,“只能怪高原反应。”

  “你有份。”陈戈说,“连蒙带吓。你以为我看不出?”

  连加峰摇头,说完了,军事法庭这一关看来还是逃不过。

  “回头我给祝景山打电话,让他安排,你不必急着找律师。”她也开了句玩笑。

  她对连加峰说,现在他们可以从容行事。她决定了。看过了“你这座山”,回头接着走,去看看“你那棵树”吧。

  连加峰咧嘴,大笑。

  “我有救了。”他说。

  越野车冲到一片石砾滩,公路下边是一条冰河,石砾滩上也结着一层薄冰。车轮碾过冰层,扎扎有声。几分钟后他们走到了终点。

  这里很空旷。大片的石砾滩,一块一块的冰面,强劲的风。一面石碑孤另另立在路旁小山包,标明这里是珠峰大本营,海拔5200米。不远处另有一块路碑,为零公里里程碑。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不起眼的人类活动印记,然后只有自然。告别旅游和登山旺季的大本营空空荡荡,没有人群,没有帐篷,没有摄像机,什么都没有。

  “连加峰,是它吗?”

  “应当是。”

  他们下了车。陈戈指着顺坡而上,远远矗立在前方左侧的冰峰发问。天气真的不错,冰峰尖顶有轻雾缭绕,却清晰可见。问题是直到这时他们还无法确认他们专程造访的世界第一高峰。他们的印象和直觉都指向左侧前方这座,但是右侧山后还有一座冰峰,同样高耸,似乎靠得更近一些。他们从千万里外跑来,比他人更多地历经艰辛,“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们却心中忐忑,不知所措,因为无从得知自己判断是否准确。如粤系方言常用语汇称:“你有没有搞错?”他们不认识它,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没有谁能告诉他们准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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