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赞之想,这样向别人提问题本身有没有违纪?如果人家没有做过违纪的事呢?怎么能一开口就要人家说自己违纪的事?他懂得这是办案人员的惯用伎俩,这种办法用在别人那里也许行得通,但在杜赞之这里,很难占到便宜。
赵坚见社赞之迟迟不开口,又说一次:“请你回忆一下。”
杜赞之虽在车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下,但这时精神还是不好,他想提出让他休息一下,但估计希望不大,他知道,“两规”对象都不可能得到休息,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办案人员随时要你回答问题,往往你刚躺下就被叫起来,搞得你精疲力竭精神崩溃,像小孩子一样,人家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这就是办案人员的策略。据说上级纪委“两规”某个领导时,这个领导问凭什么,他说他自己就是监督执法的,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定。办案人员说,那是党的规定,问他是不是党员,他便哑然。杜赞之过去听了觉得好笑,现在竟然轮到自己头上了!
赵坚望着杜赞之,见杜赞之半天不说一个字,又启发说:“你是一个管近百万人的市委书记,纪委也不会轻易‘两规’你,政策你也懂,你还是争取主动好。”
杜赞之看了看赵坚,说:“老赵,我想向你们提个要求。”他想直呼赵坚的名字,但觉得那样对人不够尊重,而称“赵常委”,好像又太生硬,最后就称“老赵”,他觉得这样比较得体。过去读《阿Q 正传》老是搞不懂赵大爷为什么非要称阿Q 为“老Q ”,现在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在看不起自己的同时,总算体验到了赵太爷的心境。
赵坚不假思索地说:“有什么要求你说吧,能答应的我们也会答应你。”
杜赞之望着赵坚说:“这事太突然,我一时真给弄懵了,你看能不能给我静一静,让我想想是否有过什么问题?”
赵坚犹豫着,他转过脸望了望窗外,像是不想给杜赞之看着他,又像是承受不了杜赞之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可怜。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事,妻子正在跟他闹别扭,他今早从家里出来时对她说:“中午我不一定回来。”妻子正眼不看他。现在,既然回到地区了,有空就先回去一下吧。
杜赞之凭着自己的直觉,发现了赵坚的心神不定,他知道赵坚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半点的骄傲和得意,反而更诚恳更低调地说:“你们的规矩我懂得,在市里纪委的同志办案也常向我讲这方面的情况,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如果确实不行也不要勉强,我知道你们办案往往要搞突然袭击让对手措手不及。”说完深深打了个哈欠,做出很累的样子。
赵坚那双游离的眼睛转到许可身上,他问:“小许你看呢?”
许可伏在桌子上等待着记录杜赞之的供词,赵坚问他,他就转过身来。他说:“如果没有人反映,组织上也不会找你。”他说着摇摇脖子,打一个不大的呵欠,那是写东西的人无从下笔时常见的动作。许可打完呵欠,拿眼睛对着赵坚。那意思是:我们也累了,你看吧?
杜赞之从许可脸上的神态和眼神可以看出,赵坚刚才征求他意见,他显得很有面子。本来这种事赵坚说了就算了,这里赵坚肯定是主角。
赵坚再看看杜赞之说:“休息就休息一下吧,好好回忆一下,争取尽快将问题讲清楚。”许可将记录给杜赞之看,让他在上面签字盖指模。杜赞之看记录,上面除了一些基本情况外,就只有赵坚和他的一问一答,并没有实际内容,杜赞之看一下就在上面签字盖指模。
“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签这种字,盖这种指模,有一种要将自己卖掉的感觉。”杜赞之说,有点自嘲的味道。
赵坚对许可说:“你在这里,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就回家去了。
杜赞之总算有机会喘一口气,但心里马上又乱糟糟的,房里寂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吱吱地响。下午的太阳很好,但被茶色玻璃无情地隔在外面了。杜赞之觉得身后凉泌泌的。自从看到地区纪委的“两规”通知,他就开始冒汗,当时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地方,现在稍稍松弛下来也慢慢真正冷静下来,给空调一吹,才知道自己的内衣早湿了。杜赞之想要换衣服,可现在哪有衣服啊?他的小车上放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里面装有他临时出差要用的衣服,该洗时他就拿回家让宋双洗。要是在平时,只要他跟秘书或者司机说一声,衣服便从车上拿下来,可现在他跟他们隔绝了。将就吧。杜赞之脱去衬衫长裤,进卫生间用宾馆的毛巾擦了擦,回来就躺到床上。许可已经闭上了眼睛。机关里的人习惯午休,许可也累了。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在杜赞之的脑子里产生,要是许可真睡着了,他可不可以逃走?外面站岗的武警会不会拦他?杜赞之为自己居然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而羞愧,既然人家能将你叫来,肯定不轻易让你逃跑得了,门外站岗的武警就是专门看守他们这类“两规”对象的。当然,如果是杀人犯,反正一死,逃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他还是市委书记啊,谁敢下结论他有问题了?不少被“两规”过的领导出去后不是一样做他的官?
杜赞之本来想好好睡一觉,但哪里睡得着?他想,睡不着也好,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要好好想一想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等一会赵坚会来,许可也会醒过来,他要向他们讲清楚他的问题,他真的会有什么讲什么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在经济方面,贪污挪用容易查,但行贿受贿,如果是一对一,只要有一方不承认,怎么下结论?讲了就有问题,不讲就没有问题,这不是坦白从严吗?在女人问题上也是这样,除非双双在床上给抓住,否则也很难下结论,你说我跟你有过什么关系,我说你什么目的没有达到就诬陷我,只要我一口咬定,谁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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