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天我连上班的心都没有了,整日里把这只小柜子擦来看去,琢磨着我下半辈子应该是没急着了,等我儿子到了我这个岁数的时候,这玩意儿它得值多少钱?一百?二百?二百五?(当然是以万元计了)如果行情好的话,二百五就二百五吧!
我一向认为,“收”和“藏”这俩字儿都是动词,没人能把宝贝不动声色地“藏”一辈子的,要不怎么当年齐宣王说“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呢?于是我曾发誓要保守的秘密就不胫而走,每个人说完了之后都揪住对方的耳朵再叮嘱一句:“这话儿就到你这儿为止,千万!千万!白先生说了,不得外传!”
“故事”传到了我的某位东北朋友那儿,人家出于关心就告诫我说:“革(哥)呀,憋(别)瞎得色(显摆)啦哈,跟老太太踩着电门似的。这年月谁比谁傻呀?那卖主要是明白过来找你拼命,你可咋整啊?还不得把你给埋汰死?再说了,这黏豆包儿从天上一个是掉,一屉也是掉。到时候您可就贼拉的发财了!”
“你的意思是——我得继续革命?”
“嗯——哪!”
于是,我拉着他喝了顿大酒,然后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进门就对老婆说:“轻(亲)爱的,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要跟……你丧(商)量。”
坏了,我的舌头根子怎么有点儿硬?
老婆瞪我一眼道:“歇着吧,有话明天再说。”
“不成!明天……保不齐就……就把我给憋……憋死了!我决定,把咱家银行……里的存款……都给丫取……出来!”
“干什么用?”老婆问道。
“当然有……用,我要……继续革命。咳!我是说……要把那家儿老宅子掏……掏干净!”
老婆说:“您以为你们家是开银行的?”
我急了:“废话!没听人说过?钱嘛——纸嘛!酒嘛——水嘛!女人嘛——娘……娘们儿唧唧……”
老婆杏眼圆睁,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再说一句?!”
“哗!”出了身冷汗,这酒竟醒了一半儿。
是夜无话。
第二天一觉醒来,才发现存折和老婆都不见了。
我就一阵阵感到头疼,不知是昨个酒喝的还是为眼前这邪行事儿给气的。我掐着印堂穴骂了一句:“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不清是骂自己还是骂我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夫人。
但老康那儿我还是得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个会两嗓子京剧的“冒儿爷”。我赶紧地在家里的犄角旮旯四处搜罗散金碎银,包括儿子以往过年的压岁钱,就差数钢蹦了。
来到老康家,我就跟大爷似的往他们家唯一的那只红木椅子上一坐,跷起二郎腿点上烟说:“康先生,跟咱们家的哥几个商量好了吗,这堂椅子什么时候能凑齐喽?”
老康所答非所问地说:“估摸着您今儿该来了,我给您切西瓜去,大热天儿的先凉快凉快。”说着话儿他递给我一把折扇。我接过来一瞧:呀!竹雕的扇骨,亭台楼榭、美人仕女,落款是清代制扇大家张辛的作品。纯银打制的穿钉,工艺极为考究。尤其是深蓝色的丝绦上还挂着个珊瑚的扇坠,看似“乾隆工”。展开观瞧,扇面是设色纸本,为吴昌硕画的一丛藤萝花,钤印:昌硕,癸酉。扇面与扇骨虽不是同期的,但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我的俩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额头沁出的汗滴险些落在扇面儿上。
这老扇子的讲究也多了去啦,在收藏圈儿里属于“竹、木、牙、角”类。古有竹扇——即削竹为缕,编织而成者。有羽扇——多用鹅毛束制者。有纨扇(也叫团扇)——以竹木为骨,以绫罗为面者。有折扇——多是以竹为骨,纸或绢为面者,唐宋时期始从高丽传来。据闻旧时宫中有用“御扇”之说,即初夏给皇上用折扇、中夏用纨扇、盛夏用羽扇,待天气稍凉再用纨扇,最后是用折扇驱走秋热而终其一年诸扇的使用。其实这扇扇子的活儿,本为过去仆人小厮干的,“爷”是从不上手。现在的电视剧里,动不动乾隆爷和大臣就摇扇子,真他妈瞎扯,都乱了理法啦!扇子从清晚期后才流行于士大夫阶层,当然再往后是人就得有把扇子,您得感谢社会“发展”了。其中折扇最受关注,主要是扇骨,作为文玩有湘妃竹的、有乌木的、有檀香的、有象牙的、有玳瑁的等等……
我正寻思这扇子历史的工夫,老康一把抢过去说:“留神哟!挺好的画面儿,您可千万别再往上边添彩儿啦!”
我就气急败坏地瞪着老康说:“你这个奸商,耍我是不是?!馋我是不是?!说吧,这把扇子您多少钱肯卖给我?”
老康道:“大爷,今儿个可不是我请您来的。这把扇子是我们家祖宗留下的念想,这回是你给多少钱我也不卖!我就是把自己的脑袋当西瓜切了给您解暑,也不能再卖给您了!”
“又来了不是?你丫玩儿的这套叫欲擒故纵,我懂!拿过来嘿,让我再瞧瞧……”按说这一套我见多了,可就是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连北都找不着?
老康死活不肯再撒手了,迈腿就往屋外走,到了门口他又停下来说:“我们家里的老扇子倒是好像还有几把,可我得慢慢儿找……”说着话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瞟了一下桌子底下的一只破皮箱子,然后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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