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一转身,咣当一声摔上门,回自己屋子去了。庄周盛了一碗开水,端到榻前,扶起那少女,用汤匙给她喂水。
一碗开水喝下去,少女微微睁了睁眼睛。但是,很快又无力地闭上了。她象是很累。庄周把她平放在榻上,让她睡着,然后又去给她熬粥。这时,嫂嫂推门进来了。听了庄严怒气冲冲的诉说,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同情,偷偷端来一碗鸡汤。她对庄周说:“兄弟,这碗鸡汤让她喝了,多可怜的姑娘啊!”说罢,拭拭眼角,就走了。
庄周心中感谢嫂嫂,赶快给那少女喂鸡汤。他边喂边想,自古以来,人们就看不起女人,孔子就说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可是,女人有时比男人还善良一些。男人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与地位,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而且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喝完鸡汤,少女终于醒过来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旁边,显得非常惊慌,挣扎着要爬起来,庄周赶紧抓住她的手,重新让她躺下,说:“你别怕。你现在需要休息。”
少女问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庄周微笑着说:“这是我的家。”
少女感激地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我……我得走了。”说着就要下榻,可是,刚一动身,就不由自主地又躺倒了。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庄周完全理解少女的顾虑,人家一个孤身女子对一个陌生男人肯定会抱有戒心的,在这道德沦丧的时代,谁能保证他庄周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坏蛋呢?
于是,他对少女说:“你恐怕听说过我的名字吧,我叫庄周。”
“庄周?就是那个非礼非仁、不忠不孝的怪人庄周吗?”
“是的,蒙邑的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叛逆之徒。”
少女更加惊惧了。跟这样一个不讲礼仪的男人在一起,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这种惊惧给她增添了一些力气,使她挣扎着下了榻。但是,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庄周赶忙扶住她,并将他搀到榻沿上坐下。然后,他恳切地说:
“姑娘,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你想,我如果是一个严守礼仪的人,能够大白天将你从大路上背到自己的家中来吗?你说不定早已命归黄泉了哩!”
少女一想,庄周说得也有道理。一个男人家,当着村人的面将一个陌生女子背到自己的家中,确实是非礼的行为,但是,如果不这样,她也就没命了。幸亏遇到这位非礼非仁的庄周先生,自己才捡了一条命。可见,非礼也不是坏事。于是,她说:
“先生,你这样做,不怕人家背后议论你吗?”
庄周不禁笑了:“我做的事让别人议论的已够多了,我才不在乎这些。只要你能恢复健康,我就高兴了。你躺着吧,我去给你弄饭吃。”
少女被庄周的一番诚意感动了,她的戒心已消除了一大半,再说,她现在也确实没有力气走动,就只好乖乖地躺下了。庄周一面烧饭,一面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什么人,怎么独自出来讨饭?”
少女黯然伤神地回答说:“我叫颜玉,爸爸当兵十年了,一去无音信。妈妈饿死了,就剩下我自己。”
庄周说:“哦,原来你是一个孤儿。我们俩可是同病相怜啊!”
“怎么,先生也是一个人吗?”
“我有兄嫂,但已分开单过了。”
少女扫视了一下庄周的屋子,确实不象个家。这间屋子,既是厨房,又是卧室。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而且横七竖八地扔着,显得拥挤而杂乱。她见庄周笨手笨脚地在做饭,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周怪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做饭的样子,就象一头笨熊。”
“唉,流浪惯了,对家务事确实不太熟练。好了,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吃完饭,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已晚,该休息了。庄周打了个地铺,让少女睡在榻上,那少女说什么也不干,非要自己睡地铺。庄周说:
“我到楚越去漫游的时候,几乎每天都睡地铺,已经习惯了。”
少女说:“我几年来以讨饭为生,也是每夜睡在地上,还是我来吧。”
二人推来让去,少女拗不过庄周,只好睡在榻上了。
这天,庄周正在给颜玉做饭,见两个公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们将礼品放在炕沿上,对庄周说:“我们是国君派来的。国君久闻先生大名,无缘一见。现在听说您回到宋国,略备薄礼,特来请先生到宫中走一趟,欲委以重任。”
庄周一听,微微一笑,问道:“你们难道没有见过牺牲之牛吗?人们将它打扮得那么美丽,喂养得那么周到,但是,总有一天,会将它牵到大庙之中,宰了它,供到祭台上去。这时候,那牛要想做一头荒野之中的孤犊,也不可能了。我宁愿做一头孤犊,也不愿被摆到祭台上去。请回吧!”说着,将礼品递给他们。
两个公差只得拿着礼品出门走了。颜玉从窗户望着远去的公差,对庄周说:“先生,您真那么讨厌当官吗?”
庄周说:“是的,我要想当官,早就成了万乘之主的老师了。但是,我不愿将自己变成牺牲。”
在庄周的照料下,颜玉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她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了,两只眼睛也有了神采。她本来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只因为营养不良,才弄得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现在,她又重新焕发出她那青春女子特有的活泼与魅力。她将庄周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又从外面采来一些野花,将这间简陋的茅屋装扮成一个花的世界。庄周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生活。他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孤独与苦闷逐渐消失了,内心总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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