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昨日山中之大木,以其木材无用而保持它自然的年份,而梓庆家的鹅则因不材而被宰杀。请问先生,您究竟是希望成材呢,还是希望不成材?”
庄周笑道:“蔺且,你现在提问题可越来越刁了。我告诉你,我将游于成材与不材之间。”
稍顷,庄周又说:“成材与不材之间,虽然有些相似,但是,还不能摆脱危险。如果凭借道德而游于世间,就不会有被杀的危险。达道之人,没有人夸奖他,也没有人诋毁他,象龙那样善变,象蛇那样机灵。他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从来不会固守于某种模式。有时候在上,有时候在下,但是,他的内心却永远保持和谐的境界。他的精神游于万物之初,因此,他能够主宰外物而不被外物奴役。象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有被杀的危险呢?”
苏玉问道:“如果不达于道,那会怎样呢?”
庄周答道:“世间万物,有合必有离,有成必有毁。合为离之始,成为毁之机。有角则被挫,位尊则被讥。角乃挫之因,尊乃讥之初。有为则吃亏,有能则被谗。因此,世间之事,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根本不足为凭。如果不明于大道,而埋头于世事,则死亡就在眼前而不自知。你们可要记住,任何处世之法都不保险,唯有进入道德之境,方可立足于险恶的人世之间。”
有一天,庄周正在与苏玉、蔺且谈道说理,来了一位年逾花甲的朝中大员,向庄周请教养生之道。刚开始,庄周推辞道:“我乃村野匹夫,没有养生之道。”那位大员苦苦哀求道:“我在宋国供职已有四十年了,所见日多,所知日少。现在即将解甲归田,愿先生一言以教。”
庄周看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来虚心求教,便说:“善于养生者,其实很简单,就象牧羊一样,只要鞭打羊群后面的羊就行了。”
年老的官员不解地问:“此乃何意?”
庄周进一步解释道:“牧人赶着一群羊,只要鞭打后面的羊,前面的羊也就会委蛇而行。如果不懂得这个道理,牧人就一会儿跑到前边,一会儿跑到后边,一会儿跑到左边,一会儿跑到右边,费力虽多,羊群已乱。养生者亦如此,顺其自然,无为清静,便可养生。”
年老的官员听完庄周的话,好象还是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于是,庄周便说:“好吧,我给你举两个相反的例子。
“鲁国有个名叫单豹的人,逃避人世,独自居住于深山老林之中,不与任何人来往。他活到七十岁还面如婴儿,未见衰老之迹。单豹自以为得养生之道。可是,有一天,他不幸在山中遇到了饿虎。饿虎将单豹捕而食之。
“鲁国还有个名叫张毅的人,与单豹正好相反。他不但居住于人群之中,而且专门往王公大人家中趁行,以拉拢关系。他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养生。可怜张毅,刚活到四十岁就发内热之病而死。
“单豹养生,只注意于内在的自然之气,而忽视了与人群交往,因此丧生虎口;张毅养生,只注意与外在的人群交往,而忽视了内在的自然之气,因此病从内发。
“这两个人,都不懂得牧羊的道理。善于养生者,则内外交相养。以其自然之气助其处于世俗之间,以其世俗之间所得,助其自然之气。如此,则虎不得食,病不得害。”
那位大员听后,称谢告辞。
苏玉疑惑地问道:“先生,象这样的朝中大员,整天奔波于利禄之场,也有资格学道吗?”
庄周笑着说:“任何人都有资格学道。人与人的本性是相通的,地位与职业的不同并不能埋没人类的共同本性。不仅朝中大员可以学道,君主侯王也可以学道。君主侯王与百姓人民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可能悟道。”
苏玉一听,不禁联想起自己以前的爱好——斗鸡,于是他又问道:“那么,斗鸡者也可以悟道吗?”
庄周说:“当然可以。我给你讲一个斗鸡者的寓言。
“有一位纪渻子,专门为宋王养斗鸡。宋王让人挑选了一只最好斗、最剽悍的公鸡送给他,期望他能够培养出第一流的斗鸡来。
“十天之后,宋王来问他:‘鸡养好了吗?’
“纪渻子回答道:‘没有,这只鸡现在还昂头骄傲,恃气未灭’。
“又过了十天,宋王来问:‘鸡养好了吗?’
“纪渻子回答说:‘没有,这只鸡现在听到声音、看见物影都会敏感地反应。’
“又过了十天,宋王来问:‘这下好了吧?’
“纪渻子回答说:‘还没有。这只鸡现在目光犹有恨意,盛气未灭。’
“又过了十天,宋王又来回:‘还没好吗?’
“纪渻子说:‘差不多了。别的鸡虽然鸣叫于旁挑战,也不会惊动它,看起来就象只木鸡一样。它精神内守,不为物动,沉着应战,胸有成竹。其它的鸡一看见它,吓得扭头就跑,根本不敢和它对阵。’
“斗鸡者若能如纪渻子,便为善养生者。”
苏玉惊疑地问道:“先生,您对斗鸡也如此熟悉吗?”
庄周笑道:“我平生淡于名利,但是与三教九流却无所不交。”
苏玉说:“我在斗鸡场上混了十多年,很少见过呆若木鸡之鸡。但是,这种鸡,肯定是最好的斗鸡。”
庄周进一步启发道:“不仅斗鸡如此,为人亦是如此。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勇无勇,大仁不仁。真正有德之人,并不时时表露于外。哗众取宠、虚张声势者,未必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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