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还说得过。像我们孙先生输了不少钱,还要赌,恨死我了!”
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孙太太鄙夷,冷冷说道:
“方先生倒不赌。”
孙太太鼻孔朝天,出冷气道:“方先生!他下船的时候也打过牌。现在他忙
着追求鲍小姐,当然分不出工夫来。人家终身大事,比赌钱要紧得多呢。我就看
不出鲍小姐又黑又粗,有什么美,会引得方先生好好二等客人不做,换到三等舱
来受罪。我看他们俩要好得很,也许到香港,就会订婚。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
会’了。”
苏小姐听了,心里直刺痛,回答孙太太同时安慰自己道:“那绝不可能!鲍
小姐有未婚夫,她自己跟我讲过。她留学的钱还是她未婚夫出的。”
孙太太道:“有未婚夫还那样浪漫么?我们是老古董了,总算这次学个新鲜
。苏小姐,我告诉你句笑话,方先生跟你在中国是老同学,他是不是一向说话随
便的?昨天孙先生跟他讲赌钱手运不好,他还笑呢。他说孙先生在法国这许多年
,全不知道法国人的迷信:太太不忠实,偷人,丈夫做了乌龟,买彩票准 中头
奖,赌钱准赢,所以,他说,男人赌钱输了,该引以自慰。孙先生告诉我,我怪
他当时没质问姓方的,这话什么意思。现在看来,鲍小姐那位未婚夫一定会中航
空奖券头奖,假如他做了方太太,方先生赌钱的手气非好不可。”忠厚老实人的
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苏小姐道:“鲍小姐行为太不像妇学生,打扮也够丢人--”
那小孩子忽然向她们背后伸了双手,大笑大跳。两人回头看,正是鲍小姐走
向这儿来,手里拿一块糖,远远地逗着那孩子。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巾肉
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热带热天,也话这是最合理的妆束,船
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
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
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
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
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鲍小姐走来了,招呼她们俩说:“你们起得真早呀,我大热天还喜欢懒在床
上。令天苏小姐起身我都不知道,睡得像木头。”鲍小姐本想说“睡重像猪”,
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好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里借来那个比
喻。好忙解释一句道:“这船走着真像个摇篮,人给它摆得迷迷糊糊只想睡。”
“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着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苏小姐说。
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苏小妹”是同船
男学生为苏小姐起的个号。“东坡”两个字给鲍小姐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
的“坟墓”(tombeau)。
苏小姐跟鲍小姐同舱,睡的是下铺,比鲍小姐方便得多,不必每天爬上爬下
。可是这几天她嫌恶着鲍小姐,觉得她什么都妨害了自己:打鼾太响,闹得自己
睡不熟,翻身太重,上铺像要塌上来。给鲍小组打了一下,她便说:“孙太太,
你评评理。叫她‘小宝贝’,还要挨打!睡得着就是福气。我知道你爱睡,所以
从来不不响,免重吵醒你。你跟我廛怕发胖,可是你在般上这样爱睡,我想你又
该添好几磅了。”
小孩吵着要糖,到手便咬,他母亲叫他谢鲍小姐,他不瞅睬,孙太太只好自
己跟鲍小姐甫衍。苏小姐早看见这粮惠而不费,就是船上早餐喝咖啡用的方糖。
她鄙薄鲍小姐这种作风,不愿意跟她多讲,又打开书来,眼梢却瞟 见鲍小姐把
两张帆布椅子拉到距离较远的空处并放着,心里骂她列耻,同时自恨为什么去看
她。那时候方鸿渐也到甲板上来,在她们前面走过,停步应酬几句,问“小弟弟好”
。孙太太爱理不理地应一声。苏小姐笑道:“快去罢,不怕人等得心焦么?”方
鸿渐红了脸傻傻便撇了苏小姐走去。苏小姐明知留不住他,可是他真去了,倒怅
然有失。书上一字没看进去耳听得鲍小姐娇声说笑,她忍不住一看,方鸿渐正抽
着烟,鲍小姐向他抻手,他掏出香烟匣来给她一支,鲍小姐衔在嘴里,他手指在
打火匣上作势要为她点烟,她忽然嘴迎上去把衔的烟头凑在他抽的烟头上一吸,
那支烟点着了,鲍小姐得间地吐口烟出来。苏小姐气得身上发伶,想这两个人真
不要脸,大庭广从竟借烟卷来接吻。再看不过了,站起来,说要下面去。其实她
知道下面没有地方可去,餐室里有人打牌,卧舱里太闷。孙太太也想下去问问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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