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道:“我请不起,不比你们大教授。等你来请呢。”
子潇道:“我请就请,有什么关系。就怕人家未必赏脸呀。”
“谁?孙小姐?我看你关心她得很,是不是看中了她?哈哈,我来介绍。”
“胡闹胡闹!我要结婚呢,早结婚了。唉,‘曾经沧海难为水’!”
鸿渐笑道:“谁教你眼光那样高的。孙小姐很好,我跟她一道来,可以担保得了她的脾气——”
“我要结婚呢,早结婚了,”仿佛开留声机时,针在唱片上碰到障碍,三番四复地说一句话。
“认识认识无所谓呀。”
子潇猜疑地细看鸿渐道:“你不是跟她好么?夺人之爱,我可不来。人弃我取,我更不来。”
“岂有此理!你这人存心太卑鄙。”
子潇忙说他说着玩儿的,过两天一定请客。子潇去了,鸿渐想着好笑。孙小姐知道有人爱慕,
准会高兴,这消息可以减少她的伤心。不过陆子潇像配不过她,她不会看中他的。她干脆嫁了人好,
做事找气受,太犯不着。这些学生真没法对付,缠得你头痛,他们黑板上写的口号,文理倒很通顺,
孙小姐该引以自慰,等她气平了跟她取笑。
辛楣吃晚饭回来,酒气醺醺,问鸿渐道:“你在英国,到过牛津剑桥没有?他们的导师制
(Tutorial system)是怎么一会事?”鸿渐说旅行到牛津去过一天,导师制详细内
容不知道,问辛楣为什么要打听。辛楣道:“今天那位贵客视学先生是位导师制专家,去年奉命到英
国去研究导师制的,在牛津和剑桥都住过。”
鸿渐笑道:“导师制有什么专家!牛津或剑桥的任何学生,不知道得更清楚么?这些办教育
的人专会挂幌子虎人。照这样下去,这要有研究留学,研究做校长的专家呢。”
辛楣道:“这话我不敢同意。我想教育制度是值得研究的,好比做官的人未必都知道政府组
织的利弊。”
“好,我不跟你辨,谁不知道你是讲政治学的?我问你,这位专家怎么说呢?他这次来是不
是跟明天的会议有关?”
“导师制是教育部的新方针,通知各大学实施,好像反响不甚好,咱们这儿高校长是最热心
奉行的人——我忘掉告诉你,李瞎子做了训导长了,咦,你知道了——这位部视学顺便来指导的,明
天开会他要出席。可是他今天讲的话,不甚高明。据他说,牛津剑桥的导师制缺点很多,离开师生共
同生活的理想很远,所以我们行的是经他改良,经部核准的计划。在牛津剑桥,每个学生有两个导师,
一位学业导师,一位道德导师(Moral tutor)。他认为这不合教育原理,做先生的应当
是‘经师人师’,品学兼备,所以每人指定一个导师,就是本系的先生;这样,学问和道德可以融贯
一气了。英国的道德导师是有名无实的;学生在街上闯祸给警察带走,他到警察局去保释,学生欠了
店家的钱,还不出,他替他保证。我们这种导师责任大得多了,随时随地要调查,矫正,向当局报告
学生的思想。这些都是官样文章,不用说它,他还有得意之笔。英国导师一壁抽烟斗,一壁跟学生谈
话的。这最违背新生活运动,所以咱们当学生的面,绝不许抽烟,最好压根儿戒烟——可是他自己并
没有戒烟。菜馆里供给的烟,他一枝一枝抽个不亦乐乎,临走还袋了一匣火柴。英国先生只跟学生同
吃晚饭,并且分桌吃的,先生坐在台上吃,师生间隔膜得很。这亦得改良,咱们以后一天三餐都跟学
生同桌吃——”
“干脆跟学生同床睡觉得了!”
辛楣笑道:“我当时险的说出口。你还没听见李瞎子的议论呢。他恭维了那位视学一顿,然
后说什么中西文明国家都严于男女之防,师生恋爱是有伤师道尊严的,万万要不得,为防患未然起见,
未结婚的先生不得做女学生的导师。真气得死人,他们都对我笑——这几个院长和系主任里,只有我
没结婚。”
“哈哈,妙不可言!不过,假使不结婚的男先生训导女学生有师生恋爱的危险,结婚的男先
生训导女生更有犯重婚罪的可能,他没想到。”
“我当时质问他,结了婚而太太没带来的人做得做不得女学生的导师,他支吾其词,请我不
要误会。这瞎子真混蛋,有一天我把同路来什么苏州寡妇,王美玉的笑话替他宣传出去。吓,还有,
他说男女同事来往也不宜太密,这对学生的印象不好——”
鸿渐跳起来道:“这明明指我跟孙小姐说的,方才瞎子看见我跟她在一起。”
辛楣道:“这倒不一定指你,我看当时,高松年的脸色变了一变,这里面总有文章。不过我
劝你快求婚,订婚,结婚。这样,李瞎子不能说闲话,而且——”说时扬着手,嘻开嘴,“你要犯重
婚罪也有机会了。”
鸿渐不许他胡说:问他跟高松年讲过学生侮辱孙小姐的事没有。辛楣说,高松年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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