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怀一时不明白,这个志愿军连长,怎么成了美国老板,问:“那么,你怎么到了美国?”
盖老板说:“首长还记得吧,在朝鲜战争的第五战役中,咱们师负责穿插任务,我们连是尖刀连,……”
接着盖老板叙述了下面的故事:
在他们尖刀连穿插敌人后方,趟过一条河流时,突然和一股李成晚伪军遭遇,经过一场惨烈战斗,部队伤亡过半,他们连和上级领导,和主力部队也失去了联系。他自己也因负重伤昏迷过去。当他苏醒过来睁开眼时,才知道做了敌人的俘虏。敌人把他们送到南朝鲜的济州岛战俘营。他们在战俘营和敌人进行了坚决斗争。这样,他一直被关到停战协定签字……
关于在朝鲜战争中的第五战役中,我军受到巨大损失的事,张敬怀是终生难忘的。在我军的战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被俘过。当战争进行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以中朝为一方,以美国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为一方,开始进行停战谈判。谈判始终达不成协议的一个重要障碍,就是“联合国军”提出了对战俘的所谓“自愿遣返”原则。因为国民党把特务派到了战俘营,进行了大量的反共宣传。
所谓的“自愿遣返”也就是说,在遣返战俘时,尊重战俘们自己的意愿:中、朝方面的战俘,愿意去南朝鲜、台湾,或者美国者,要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愿,我方不得阻拦;而美国和南朝鲜在我方的战俘,愿意到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或者到中国者,对方也不阻拦。大概这位连长,就是在那个时候去了美国的。一估计到这一点,张敬怀就没有和他谈话的任何兴趣了。但是盖老板谈兴正浓,他接着叙述以后的故事:mpanel(1);
盖老板饱含眼泪说:“我受伤昏迷被俘之后,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在美国鬼子的一个野战医院了。后来身体逐渐康复,被押解到济州岛战俘营。那里关着很多我方战俘,有五战役被俘的志愿军战俘,也有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战俘。
……
“我们虽然在敌人的铜墙铁壁的关押之下,可是我们还是进行了坚决的斗争。
在战俘营,我们还建立了地下党组织,领导战俘和敌人斗争。我在那里过了两个国庆节。每次都在铁丝网内,开会庆祝,游行示威,为了改善战俘们的生活,有一次我们把战俘营总管杜德,扣为人质,迫使敌人接受了我们的条件……”
盖老板讲着他的故事,张敬怀眯缝着眼睛,似乎在听,但没有任何表情。
盖老板接着说:“后来,美国勾结国民党,派了一些特务进了战俘营,对我们进行反共宣传。我们也进行过坚决抵制。有一次,他们把我和其他一批难友,押解到一个地方,给我们注射了迷幻药。当我们醒过来时,发现我们的左臂上,已经被刺上了‘ 反共抗俄’ 四个大字。我们提出严重抗议,那些国民党特务说,这是联合国军赐给你们的,你们如果不想要,就用刀子割下来。
“接着是‘ 志愿遣返’。我们许多难友回到了祖国,可是我们这些人,被刺上了字。我们觉得太丢人,没有脸面回来见我们的战友和同胞。况且,我们回来后,又怕说不清楚……我们当初并不知道,敌人要把我们怎么处理,无非是去当苦力,给敌人干活儿。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反共工具。我们被押送到台湾,当做‘ 反共义士’ ,受到‘ 欢迎’。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明白一些,一头碰死就好了。可是,当时没有这么做,老想着能有个机会,杀死几个敌人,逃回祖国。后来,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我去了美国,说是从那里到苏联比较容易,只要到了苏联,就能回国了。谁知到了美国,并没有这个机会。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去做工。美国的华人可真多。他们中间,也有不少爱国之士。这样,为了生活,我就摆小摊,做小买卖。靠我们中国人吃苦耐劳的本性,买卖越做越大,……”
盖老板说在这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唉,不说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对祖国,对人民有罪。现在有了些钱,我国又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我想回国投点资金,希望以这点微薄的贡献,赎回一点愧心……今天遇到了老首长,真是天意……”
在盖老板讲述他的故事的时候,张敬怀一直听着,没有制止他讲下去。他知道,在停战协定签字后,在“志愿遣返”中,确实有这种事。面对盖老板这么一个对像,他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既不能肯定他,也无法否定他。当盖老板叙说时,他的脑海里,几次涌现出抗美援朝战争中的镜头。后来他甚至想到文化大革命。
按照文化大革命的逻辑:你只要是做过地下工作,或者被捕过,一定被打成“叛徒”或“特务”。在文革中,凡是被俘后,自愿遣返回来的志愿军战士,几乎全都被整得死去活来。前些日子,他还批过一个申诉要求平反的案子:也是志愿遣返回来的战士。那个同志在文化大革命时,一条腿在逼供信中被打断了。张敬怀看了这封申诉信,把这个战士叫来,当面和他谈了。他一见这个战士,拄着双拐,面容黑瘦,衣服滥缕,像个叫花子。当时张敬怀就流下了眼泪。立即指示:对这个冤案平反昭雪,恢复荣誉军人待遇。此时,张敬怀把盖老板和那个战士相比,“反差”有多么大呀!这是极左路线制造的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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