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说写道:
“省委领导:
谨抄寄三平地区民谣一首,它反映了我们这个地区目前的形势,希望领导亲身来调查一番,以便真正把党的政策落到实处……“
下面是那首民谣:
一贯正确造反派,
两手紧紧捂着盖。
三餐顿顿有鱼虾,
四面楚歌不下台。
“五谷丰登”没粮吃,
“六畜兴旺”没得宰。
七窍难通民心意,
八方民怨上不来。
九九归一群众苦,
十盼上级派人来。
卜奎在这封匿名信前的“提要”笺上写了这么几句话:匿名写信,可见群众还心有余悸。党的政策的阳光,还没有照到这个角落。请张书记批示。
和这份民谣相对应的,是三平地区革委会最近报给省委的“工作报告”。报告的题目是:《抓清查,促生产》。报告中详细报道了三平地区怎么通过抓清查“三种人”落实党的政策,形成了生产的大好形势,创造了各条战线的好成绩。
从报告看,现在的三平地区,真是政通人和,工业生产飞速发展,农业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均年收入达到了四百多元等等。
显然这两份材料是完全矛盾的。张敬怀立刻把卜奎叫来,问:“你对这两份材料如何评价?你下放回乡这么好几年,应该是最了解真相的。”
卜奎说:“关于三平地区的情况,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张书记汇报。事情是这样:在”文革“中间,三平和全国各省一样,成立了誓不两立的两大派:一派叫’ 井冈山‘ 造反兵团,一派叫’ 长征造反兵团‘。两派反复夺权。因为长征造反兵团人数最多,号称十万之众。其头头名叫闻大名,在武斗中异常凶狠。他们的观点又是站在’ 支左‘ 的解放军这面的,所谓’ 站队‘ 站对了。所以在’ 建革‘ 时,这个闻大名便结合’ 进革‘ 了。先是革委会副主任,正主任是军分区的司令员。
文革后,解放军代表一撤,原来的地委书记现在的祈主任扶正,当了正主任。可是闻大名一直认为他们是’ 正确路线‘ 的代表,他的哥儿兄弟们也在各个部门掌握着实权,捂着盖子。祈主任虽然是地区的一把手,可能是被斗怕了,心有余悸,不敢大胆抓工作。所以,中央的许多政策得不到落实。这首民谣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
张敬怀说:“你再举一个最明显的例子看。”
卜奎说:“有一个公社干部,在一九六六年,看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电影时,见林彪跟在毛主席身后,晃着语录本。这个干部私下对一个同志说:”你看林彪这个人,八字眉,洼抠眼,我怎么觉得有点’ 阴‘ 呀。“这话被揭发出来了,在文化大革命中,虽然天天喊”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别的政策都没有定。但是在”公安六条“中有一条:反对林副主席的,就可定性为现行反革命。于是这个同志被逮捕法办,判了十年徒刑,到现在也不得平反。闻大名提出的理由是:当时林彪还是副主席,反对他仍然是错误的。现在,这个干部是释放了,但’ 反革命‘ 的’ 帽子‘ 还得戴着。”
张敬怀想了想,说:“我脱离实际太久,只就文件批文件是不行的。你准备一下,我们下个星期到三平地区搞点调查研究。”
“好的。”
“说去就去,可不要事先和他们打招呼。”
“不通知公安部门?”
“你看,你这个同志,文化大革命中我都没有死,现在还怕什么呀!”
张敬怀又想,他下去之前,好像有件急事要办,但又想不起是件什么事。想了想,哦!想起来了;顺便拿起毛笔,饱沾墨汁,在一张宣纸上写:冯怡,冯怡,冯怡…。一连写了好多个。
卜奎走近了审视了一番,问:“冯怡是谁呀?”
张敬怀说:“是,是,我在翠谷山庄,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名字叫冯怡。她父母可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死了。我问过她多次,她都不肯讲。她只身一人,没有个正式工作,也该落实政策吧。这是她给我的地址,在咱们出发之前,你找一找她,看看她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助的。能够解决的,尽量帮助她一下。”说着把冯怡的地址交给卜奎。
卜奎说:“好的。”
这些日子,稍有空闲,张敬怀就会想到冯怡。他绝对不会官复原职了,就忘记这个忘年之交的小朋友。如果能够帮助她解决一点困难,他会觉得安心一些。
当天,卜奎就按照张敬怀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冯怡。
现在冯怡一个人住在书店仓库的一角。室内黑暗得好长时间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墙壁的一角有一只黑锅,一只塘瓷小碗,一块旧草垫上堆着一床破被子。大概这就是她的全部生活了。只有地上堆着的一罗书,说明她在追求知识。
卜奎说:“我是奉张书记之命来看你的。”
“哦,”冯怡想:他还没有忘记我,随后说“我得谢谢他。”
“你没有家吗?”卜奎问。
冯怡说:“老张问过我多次,我都没有讲。太令人伤心了。”停了一刻才说“我父亲原来是海天大学哲学系的教授,文革中’ 自绝于人民‘ 了。我母亲因受不了这种打击,不久也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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