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郢肃然而生敬意,身处腐糜环境,妓女、歌妓随处皆有,他却一尘不染,实为难得,刚要称赞几句,只见李商隐吟道:
一带不结心,两股方安髻。
惭愧白茅人,月没教星替。
吟罢,李商隐见众人不解其意,忙注释道:
“诗的题目为《李夫人》。李夫人是汉武帝刘彻的侍姬,‘妙丽善舞’,少而早卒。武帝怜悯她,画她的像悬挂在甘泉宫。这首诗,是借古喻今,表面咏史,实际上是表达商隐的心迹。首二句,是说武帝和李夫人双方有情有意,才结合成至死不忘的一对情侣,而自己与张懿仙姑娘彼此毫无情愫可言。所以下面两句,用‘白茅人’喻府主,‘月’喻亡妻王氏,‘星’喻张姑娘。就是说,自己对府主的好意,没能接受很惭愧,因为娇妻虽殁,其他人是代替不了的。”
“商隐贤侄,休要过意不去,此事是勉强不得的。”
李商隐在东川被思乡和悼亡所笼罩,心情抑郁,常常卧病。
为了排遣愁郁哀伤,他开始笃信佛家禅理,跟僧人交往甚密。在整理编辑自己文集《樊南乙集》后,写了一篇序,云:
三年已来,丧失家道,平居忽忽不乐,始尅意事佛,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
他还捐资修建佛寺,自愿整理佛经。
李商隐早年“学仙玉阳东”,晚年崇佛。他把道佛融而为一,兼收并蓄,希望自己沉浸虚无,遁入释道,摆脱政治上的失意、生活上的苦闷、身体上的病魔纠缠,把悼亡、思乡和慨叹愤激写进许多诗中。
大中九年(公元855年)岁末,柳仲郢镇东川五年后,被朝廷内调为吏部侍郎,梓州幕府行将解散。幕僚们不仅留恋府主的宽容大度,而且还恋恋当地乐籍中的歌妓,分别之际,别有一番滋味。
李商隐心中只有亡妻和寄养在京的儿女们,想到回京与儿女亲人团聚,一阵喜悦,一阵激动,因而张口吟咏《梓州罢吟寄同舍》七律一言,诗云:
不拣花朝与雪朝,五年从事霍嫖姚。
君缘接坐交珠履,我为分行近翠翘。
楚雨含情皆有托,漳滨多病竟无聊。
长吟远下燕台去,惟有衣香染未销。
诗的前四句,是写梓州幕府罢后,同僚眷恋官妓情形,商隐以此为戏。后四句,是诗人自抒情怀。“楚雨含情皆有托,漳滨多病竟无聊”,可以说,是商隐五年东川幕府生活的概括。
在东川,他确实写了不少“楚雨含情”的艳情诗。李商隐深怕别人误会自己也与那些幕僚们一样,迷恋歌妓和官妓,于是郑重声明,“皆有托”!即假艳寓慨,借芳草美人以曲传身世之感和怀才不遇之慨。
当然,诗人并不知道这一“声明”,导致后人对自己的所有艳情诗与《无题》诗的理解,更加复杂化,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四
李商隐随同柳仲郢离开梓州,走陆路,经兴元西南的金牛驿,直入京都长安。这时已是大中十年春天了。
柳仲郢在赴京途中,因未及时上书谢恩,朝命改任兵部侍郎。
李商隐到了京都,便迫不及待地赶到连襟兼同年韩畏之家,和儿女们幸福地团聚。
韩畏之在朝已出任虞部郎中。李商隐看到同年温暖安定,融融欢乐的家庭,又勾起对亡妻的怀念。
温庭筠不知从何处得知李商隐已回到长安,住在韩家,匆匆闯了进来。
这位温钟馗,亦然未改旧习,穿着随便,不拘小节,进屋抱拳施礼,抓住李商隐的手,哽咽道:
“义山啊!你去东川,一走就是五年,为什么不给她写一封信?让她望眼欲穿,含恨而去呀!”
李商隐大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说谁含恨而死?”
温庭筠不语,大声痛哭着,像个孩子。
难道是女道姑宋华阳?这多年,已经没有往来,她怎么会盼望自己的信呢?难道是柳枝姑娘?也不可能,她流落关东多年,也没有音讯往来,不可能等自己的信。
那么,此人是谁呢?
温庭筠哭一阵,渐渐平静,气哼哼地对李商隐道:
“是谁?真的不记得了?”
李商隐愈加迷惑惊诧。
“是锦瑟姑娘!”
“啊!她……”
“你夫人王氏病逝,她原想跟你一起赴蜀,可是见你对亡妻感情如此深重,她不敢插在生者与死者之间,只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中。她盼望你有朝一日会想起她,会派人来接她!她——这个傻女人!太天真幼稚……好可怜的女人啊!临去的那天,她握住我的手,问我……”
温庭筠又泣不成声。
李商隐想起锦瑟姑娘不幸的一生,又联想起自己坎坷的命运,不自禁也哭泣起来,痛恨自己竟然害死两个好女人:一个是爱妻王氏,一个是可爱的多才多艺的锦瑟姑娘!突然,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伸开五指,在眼前晃动,嚷道:
“眼睛!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大家都害怕起来,连忙劝说。过了一阵,李商隐渐渐平静,不再流泪。可是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喃喃地自责道:
“是报应!是佛法中的轮回报应!你们不要为我着急上火,这是万劫中的一劫。”
第二天,温庭筠找来一个江湖郎中,为李商隐医治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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