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楚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老母亲看。
湘叔不明白堂兄这是怎么啦?他偏爱商隐,这谁都知道,但今天说的这席话,却超出了偏爱,不像师父对待门生,更不像府主对待幕僚。有点像什么?湘叔只能感觉,却表达不出来。
二
湘叔来到东都洛阳,直奔商隐家。
李商隐老家在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父亲死后,家境贫寒,在祖籍老家无以为生,只好迁到荥阳(今河南郑州)。为了赴京行卷和应试方便,离京都又近,于是迁居到洛阳。
洛阳是唐王朝的东都,仅次于京城长安的一座大都城。商隐家贫,只好住在城郊,租赁一处茅草屋居住。
每次湘叔来洛阳,都劝商隐母亲把家搬进城里。老母亲总是那句话:“等到商隐考中进士,功成名就,有了皇家俸禄,再搬不迟。”今日湘叔走在农家田间小路上,又生出劝其搬家的念头。
自己身上带的银两,在城里租赁一处宅院是绰绰有余,再加上自己私人的钱,够老人家生活一阵子。如果商隐在家,先劝他,然后再劝他母亲,把这件事办了。
远远望见那几间茅草屋,东倒西歪,来一阵大风,真说不定给吹跑了。如果能把茅屋吹跑,那还要谢菩萨保佑。让人担心的是把茅屋吹倒,把商隐母亲和弟妹们压在底下,如何是好?想到这儿,有一种危机感蹿上心头,走到茅屋外,他高声问道:
“羲叟!在家吗?”
羲叟在家正为哥哥的病急得团团转,听到有人问话,连忙走出茅屋,一看是湘叔,顿时眼泪如注,上前跪倒地上,叩头道:
“湘叔,快来救救我哥哥!”
湘叔大吃一惊,抓住羲叟的手,呆了片刻问道:“商隐怎么啦?在家吗?”
羲叟哽咽着,语不成声,抬手指着茅屋。
湘叔明白了,大步跨进门槛,直奔西屋。
西屋是商隐居住之所。平时商隐不在家,羲叟就住在里面。农家屋舍四周都是农田,茅屋窗口开得又高又小,所以屋里又黑又潮湿。商隐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脸色黑黄,两颊深陷,眼睛微闭,灵魂好似出窍,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湘叔又是一惊,连忙伸手去诊脉。那脉像游丝,飘飘悠悠地浮动着,似有似无,微弱得仿佛吹一口气,就会断开,飘向西天。
“为什么不找医生?”
“找过了,医生都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
“为什么不派人去郓城?羲叟,你为什么不去郓城送个信?
唉!——”
羲叟不语,只是哽咽哭泣。
湘叔年轻时读过医书,练过天元丹法,晓得酣睡昏迷,不是好兆头。商隐正在步步归西,这口气迟迟不咽,一定在等待着什么。如要救他,必先挽住他的天元真气,使他大彻大悟,然后补之以金丹,使他尽泄心中郁塞,从西归之路回转,重新品尝人生三昧。
他伸开手指,展开双臂,做了个向天地采气的姿式,口中念念有词,忽高忽低。突然,“扑通”一声,坐到地上,盘上腿,双目微闭,双手手心向上,放在双膝上,高声咏唱道:
身心世事四虚名,多少迷人被系萦。
祸患只因权利得,轮回皆为爱缘生。
安心绝迹徒自动,处世忘机任事更。
触境遇缘常委顺,命基永固性圆明。
咏毕,站起,重新采气,之后又盘腿坐地,双手放膝,静默片刻,再高声咏唱同样的咒语,共做三遍。
说来神奇,咏唱第一遍时,商隐呼吸由浅变深,身子微微动了一动;第二遍时,他嘴唇微动,双眼渐渐睁开,眼神呆滞,似要说话,又说不出,蹙起眉头;第三遍时,他眼珠转动,左右张望,当望见湘叔时,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粘稠而腥臭,叫道:
“湘叔!湘叔!”
湘叔慢慢站起,握住他伸过来的双手,劝慰道:
“不要动,有话慢慢说。先吃下这粒丹药,就会好的。”
湘叔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慢慢打开,露出一块白绢帛,打开绢帛,里面是一粒黑色药丸,有如黄豆粒大小。让商隐张开嘴,他亲手把药丸放入口中,道:
“这是一粒丹药,吞下去,再喝一碗米酒,睡半日,就会好的。”
羲叟听说要用米酒,赶紧从外间屋端来一大碗,递到湘叔手中。
湘叔接酒在手,并不急于给商隐服用,看着商隐吞下丹药,脸色渐渐由黑黄变成黄白,又由黄白变成红润润的,额头上渐渐也汗浸浸的,欣慰地笑了。
“药力已经发作,快把米酒喝下,把药冲开,让它向体内各处游弋,寻找病源。如果能找到病源,药力又会迅速聚集起来,向病源攻击。如果能消灭病源,你就好了;如果相反,未能除灭病源……命就难保了。”
商隐没有仔细倾听湘叔的解释,把米酒喝下,渐渐地眼皮抬不起来了,极力挣扎也无效,只得闭上,不一会儿就打起鼾来。
羲叟看见哥哥平静地入睡,还有鼾声,高兴地道:
“这么多天,哥哥睡觉从来也没打过鼾,总是似睡非睡,想叫他还叫不醒,真怪了。”
湘叔洗了脸,净了手,有些疲惫,吃了点饭,就在商隐床边搭起一张临时床。茅草房也没有空闲屋或者是客房。他合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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