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又狂笑不已,道:“所答非所问,让你说的是‘南朝禁脔’这个典故。只讲‘脔’怎么可以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果不知,温某不才,愿代状头之劳。”
李肱并不生气,亦不理睬他,又道:“《晋书·谢混传》中讲,孝武帝想为女儿晋陵公主求婿,大臣王珣螨向孝武帝推荐谢混,介绍说:‘谢混虽然赶不上刘惔有才华,但是,不比王献之差。’孝武帝满意地道:‘有这等才干就满足了。’过了不久,孝武帝驾崩,袁山崧想把自己女儿嫁给谢混。王珣劝道:‘袁大人请不要接近禁脔。’王珣用‘禁脔’戏称谢混。后来谢混终于娶了公主。在诗中,义山弟就是用禁脔戏称畏之弟。”
温庭筠不再插科打诨,静静地听着。
李肱见温钟馗老实了,颇为得意,又道:“诗的最后一句中,‘琼枝’出自屈原《离骚》:‘折琼枝以继佩’,在诗中指畏之弟。‘四愁’指张衡的《四愁诗》,诗中每章都以‘我所思念’领起。尾联,义山弟写得极风趣,说畏之是禁脔,即万户侯的贵婿,所以没有一个女子敢接近,他在新居感到寂寞无聊,人都消瘦了,整天吟咏《四愁诗》,思念妻子。”
“解得好,解得好!不愧为状头。”温庭筠拱手施礼道歉,“休要生气,温某在此向状头陪罪,大人休见小人怪。温某钦佩之人,温某都要敬重七分。”
李肱见他诚恳,也抱拳还礼,只是一言不发,脸上依然愠怒。
李商隐很敬佩状头同年,解诗细而不漏,典故记得极为清楚,学问广博,是赏诗里手。但对他以沉默待温兄的态度,颇不以为然。担心温庭筠受冷淡而再惹是非,忙把他拉到一边,把锦瑟的话转告给他。
温庭筠顿然火起,大骂令狐綯不是人,非报此仇不可!
李商隐怕他到令狐府上去闹事,忙劝道:“怎么报仇?弄不好,八郎会变本加厉地折磨锦瑟的。她的日子更不好过。”
“我不会那么傻。先把她救出来。然后报仇不迟。”
“如此尚可。千万不能伤害着锦瑟姑娘,懂吗?”
“那是自然。”
李商隐仍然不放心,又追问数次如何救锦瑟出来。他都说得模糊不清,商隐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信会出什么事儿。
九
腊月二十一日清晨,李商隐被湘叔喊醒,昨天喝酒太多,直喝到深夜,他模模糊糊记得是畏之派人把自己送回来的。畏之年兄已经上路了吧?
“商隐,韩瞻在门外等你回话。他带来一封信,你快看看。”
“他还没有走吗?”
李商隐一边自语,一边展开信。原来是七小姐父亲王茂元的亲笔信!惊讶道:
“这怎么可能?”
“什么事儿?”
“七小姐病了,让我速去。”
“七小姐是谁?怎么回事?”
李商隐简单地把七小姐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通。
湘叔沉思片刻,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提过亲事吗?”
“是在洛阳家认识的,很久了。曾让年兄韩瞻提过。”
“……”
“她父亲王茂元还提出辟聘我入泾源幕,做掌书记。”
湘叔知道一些王茂元的为人:一介武夫,幼年有勇略,跟随其父王栖曜南征北战有功,元和年间晋升为将军。甘露之变前,因曾受到王涯郑注等人重用,宦官威胁要杀他。他用家财贿赂左右神策军,得以保住性命,不久又进封为濮阳郡侯。他不是彭阳公这边的人,商隐如果投靠他,并娶他的女儿,将来会不会被八郎怨恨呢?
湘叔考虑得远,想得深,但是,商隐与他女儿七小姐的关系,看来已经不能拆散了。去不去,娶不娶,将决定商隐的未来!
“商隐,你可要慎重考虑,这门婚事会影响你未来的生活和事业。自己拿主意,韩瞻还在外面车上等你哩。”
湘叔没有具体明白地讲出为什么要慎重考虑此事,觉得商隐应当明白个中缘故、个中利害的。
其实李商隐确实没考虑其中“缘故”和“利害”,爱情已经冲昏了头脑!此时此刻在他心目中,只有七小姐,别的什么也没想!他来到大门外面,韩瞻急切地迎了上来,问道:“岳父大人的信看过啦?七妹因你而病,她父亲请你入幕,都希望你赶快去泾源!别犹豫了,现在马上就跟我一齐走。我们结伴而行,该有多好!”
“太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是突然点,这信是刚刚送来的。不过,没有准备更好,他家不会怪罪你的,走吧,快上车!”
“还没跟令狐家告别。”
“唉!七妹肯定病得很重,否则濮阳公不会亲自出面给你写信。他最疼爱七妹。说实话吧,他也给我写了封信,命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到泾源。他怕事情太突然,眼看又到过年,担心你要回洛阳,所以他已经让洛阳家人,去看望你老母亲,照顾好你老母亲过年,让你放心。”
李商隐确实想要回洛阳跟母亲一起过年,不能去泾源。
湘叔站在门前台阶上,正注视着他,他们俩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商隐优柔寡断,一时间难以下决心。王茂元当真看中了商隐,要把女儿嫁给他,在朝中有这么个靠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八郎,这小子是靠不住的,况且他才是个七品的小补阙,嫩得很,应当帮他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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