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几个人开始打牌,pass,我不会,就在旁边看热闹。他们赌烟的,每个人脚底下放了一盒“恒大”。
到电视突然关掉时,肖遥输了两盒。
“就宰我一个人啦你们仨。”肖遥看着另三张笑脸儿说。
“不劫富济贫怎么共同富裕啊。”姜小娄看一眼肖遥,话题一转说:“麦哥睡前边来吧。”不等肖遥表态,姜小娄就指着我的被摞喊:“马甲!把那个被子挪阿英边上,你们顺着往外挤!”一个看上去挺干练的家伙跳起来照办了。
原来,睡在什么位置上,在这里是非常讲究的,它象征着一个人在监舍里的地位。有句俗语:睡觉靠边,大小是官。我当时自我庆幸的心理很重,其实是侥幸,如果没有施展,我不会第一天进来就享受这样的优待——当然,没有施展,我也不会进这种地方来。
“睡吧。”肖遥一吩咐,南边马上铺床,“强奸”第一个钻进被窝,脸朝厕所,刀似的立着身子。其他人陆续躺下,都扣肉般侧贴着,即使这样,还是显得拥挤。我们这边就宽松好多,估计一会儿躺下,可以摆“大”字了。
姜小娄问肖遥:“晚上值班怎么安排?”
我说值什么班呀?缸子说:“晚上睡觉得安排人盯着点,别有那想不开自杀的、逃跑的。”
阿英说:“麦麦头一天来,先顶我,跟缸子值第一班吧,我往后错。”
后来明白这值班排序也是有等级观念的,有头面的人都要争取一个对睡眠质量影响较小的时间段。这也算是一种“福利”。
其实十二点以前,很少有人睡得着,于是前排的几个又开始玩牌。肖遥和姜小娄不值班,玩儿足了就睡下了,缸子和我开始上岗。其实就是小声聊天,混一个小时的时间。
估计大家都睡着了,缸子环顾一下四周,扫了一眼肖遥的脑袋,小声说:“咱号儿的安全员是外地的,棒槌一根,拢不了啥事。小娄、阿英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号过来的,施展是我们老大,你这一来,咱哥儿几个的伙更大了,以后这号里的事就更好料理啦。”
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肖遥,点了点头。刚才我还以为他架子大呢,原来是孤立啊。
缸子说他刚结婚不到半年,女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闺女嫁给一个劳改犯,这下更没戏了,估计离婚是早晚的事情。缸子说到自己老婆时很无奈,看样子心里愧着。
“那天一个狱友出来了,大老远来看我,我就跟我门口小卖店的胖子借200块钱,准备请那哥们儿撮一顿去。胖子愣不借,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咱嘛,我当时就火了,从他钱柜里抓了两张票子就走,告诉他爷们儿明天就还给他,嘿,小子回头就给打110了!”
“这事也不算大。”我安慰说。
“算抢劫,3年起步,我又是累犯,打累加半年到一年,搞不好得弄5年上下啊,真不值得。”缸子苦笑。
缸子说他最对不起的还是老爹老娘,上次出来的时候,他一进家就给老两口跪下了,三口人抱一块儿哭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妈都73了,坎儿,弄不好坎儿我身上,一口气上不来没了,我还活啥劲,还进得了那个家门吗?”
临睡,缸子跟我说了一句:“别看你有学问,这里面的事且弄不明白呢,自己把握好了,别漏进去。”
“你多点着我一些就有了。”
“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案子理顺了,一句话琢磨不到,就可能多判几年啊。跟那些警察不能有实话,也不能一句实话不说,得拿捏好了,不过到啥时候也不能信他们的。他们要说:你就认了吧,签个字就放你,这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我们就是走一过场。哥们儿你可千万别上当,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嘿嘿,这里面学问大了,逮着机会咱好好聊。”缸子打着呵欠歪过头去。
躺在被窝里,仔细琢磨着“前铺”这几个家伙的关系,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挺微妙的。肖遥是这里的“安全员”,不过明显是个摆设,但有政府做后盾,他还是腰杆蛮硬的。姜小娄他们三个很排外,如今又急着拉我入伙,扩大组织势力 ,大有完全孤立肖遥的用心。
初来乍到,就睡到前铺来,看来这待遇也不是平白享受的,虽然有施展的铺垫,但还要我自己懂得怎样维护来之太易的“幸福”啊。
望着涂料层斑驳着的屋顶,我不断怀疑着这种生活的确定性,铁门一关,世界就这样小了吗?我真的属于这“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也是七步”的局促、逼仄的世界了吗?我真的要和这些人——这些背负着盗窃、强奸、抢劫、敲诈历史的人一起生活了吗?
我感到头有些发昏,阿英和搭伙值班的家伙小声聊着什么,不断嗤笑着,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变得模糊,我在这个新世界里沉睡下去。
第二章 观摩课:前排就坐(1)
晨练
转天很早就醒了,旁边的缸子哆嗦着,我奇怪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家伙在风风火火地练“仙人揉腹”,真他妈腻歪人。我轻轻错一下身,合上眼,再想睡就不容易,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往事汩汩冒着,沼气般似乎点火就飞腾起来。
施展是两年前的4月初走的。那阵儿我刚从学校辞职,正在开发区打工,将就着也算个白领吧。施展在他走的头两天给我打电话:“哥们儿你出来一下,我遇到点儿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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