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里唯一令格桑感到不那么满意的就是丁香树那浓郁得令人昏昏欲睡的花香。在格桑了解的所有气味里,这花香是一种怎样气势宏大的阵势啊,恐怕更像铺天盖地而来的巨浪,一浪浪地高高地荡起,而格桑,则像那高高浪峰上微不足道的一叶小小的舢板,一次次地被这浓郁的花香汇成的洪流推向浪尖,又跌入波谷。
每天,格桑都像一只海燕,在花香的海洋里翱翔。
黄昏,老人来到笼子前,他发现这头被他叫做大黑的狗并没有动昨天他放在里面的水和食物,此时正烦躁不安地在笼子里转圈。格桑不时地停下来,扬起鼻子,指向丁香树比较稀疏的一块地方,那里其实也是植物园大门的方向。
“大黑,你不是病了吧,不过看你那么粗壮,站起来像头小牛一样,怎么可能病呢,不会是想家了吧。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儿啊。只是知道那天园长说把你送来的是一个挺有钱的主儿,以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错,有一点适应不了这儿的清淡的生活吧。不过这里不也是挺好吗?”
自言自语的老人被笼子里发出的细微却坚决的声音惊动,他抬起头时惊讶地发现格桑已经一跃而起,两只前爪搭在笼子的铁栅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植物园大门的方向。格桑黑亮的鼻子紧张地翕动着,想要吸进更多的空气,它要确信那空气中期待已久的气味。
十苏苏不见了(6)
那是韩玛的气味。它可以感觉得到,尽管嗅源十分遥远,经微风送来若有若无,但它已经可以确信那真的是韩玛。格桑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它在等待着。
“发生了什么事?”老人拄着手中的扫帚,望向那一片因为经常有游人觅捷径而枝干稀疏只是在地上留下斑驳树影的丁香树。没有人,没有鸟叫,什么也没有,现在是闭园的时间,游人们已经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足有半分钟,韩玛在格桑期待的目光中出现了。
看到急急忙忙赶来的韩玛,已经不能忍耐的格桑高声地吠叫着在笼子里前扑后冲。那曾经看似结实的笼子摇摇欲坠。
“这么说你是它的主人了?”老人笑着对韩玛说,“我喂了它一个多星期,它都没有叫过一声。你还没来它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着,它老远就闻出你的味儿了。”
“现在是了。”韩玛走到笼子前,把手伸进了笼子里。格桑一直期待的这个气味的源泉终于出现了,它战栗着微闭上眼睛,将自己结实的头颅贴附在这只手上。这只曾经勇敢地伸向格桑的颈下卸开钢丝项圈的手。
老人终于不愿让这种场面再继续下去,还没有等杨炎带着植物园的园长过来,已经打开铁锁,放出了格桑。
出了笼子的格桑并没有像那些久别了主人的狗一样大张旗鼓地扭身甩尾,这些并不是它这头来自高原的獒犬所擅长的。但是它感到那种强烈的需要表达的情感,它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即使在高原牧场上,它所感受到的也只是一种作为牧羊犬必须负担的责任,它对主人的忠诚只是为了保护好主人的每一只羊。但此时它感到一种令它的内心受到震动的巨大情感。这是爱,对韩玛的巨大的爱。
韩玛轻轻地抚弄着格桑硕大无朋的头颅。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头紧紧地靠在韩玛的腿上。韩玛可以感受到格桑的战栗。
杨炎和植物园的园长到来时也看到了这一幕。
“我养了它那么长时间,它都没有让我摸一下它的脑袋。”杨炎多少有点失落更像是自我解嘲似的说。
“好了,以后我养着你吧。你就是我的狗了。不会再让人把你养在笼子里了。”韩玛摘掉格桑毛上那些淡紫色的丁香花蕾。
十一导盲犬(1)
当然,自从格桑第一次进入教室之后,在那些盲童的概念里狗就是这样的:很高很大,温暖的舌头,温和,一身长长的毛,颈部的毛发茂密,下垂的耳朵,身体粗壮,卷起的尾巴。韩玛并没有意识到格桑是犬类中的一个特例。后来,当初抚摩过格桑的盲童中有的终于治好了眼睛,可以通过目光来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时,那些进入他们眼帘的狗总是令他们备感失望。他们甚至怀疑,是否童年的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他们在回忆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更加完美了。毕竟像格桑这样雄壮的狗,并不是经常可以看到的。
那些盲童知道他们的老师韩玛带回一只新的宠物,他们还知道那是一只很大的宠物。
福利院根本就没有饲养宠物的历史,而这个宠物又是如此的庞大,所以韩玛用了半天的时间来说服福利院的院长,让他相信格桑确实是一头狗而绝不是从哪个散伙的马戏团弄来的小熊之类的野兽。
当格桑第一次被牵进教室时,看到一群戴着黑色眼镜的孩子围了上来。它为这种景象感到惊恐,畏缩着停住了,不愿再向前走,而且这教室里光滑的地板和明亮的窗子同样让它感到不太适应。恰在此时,一个孩子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被人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叫,格桑颈上的毛顿时竖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发出低沉的咆哮。
这些兴致勃勃的孩子因为听到这可怕的声音,顿时僵在原地,裹足不前。
牵着格桑的韩玛轻轻地抚摩着它,然后低声地呵斥着,坚决把它牵到了教室的中间。围在格桑周围的孩子逐渐增多,格桑已经感觉到,韩玛并不畏惧这些孩子。而且格桑发现,韩玛在这里享有绝对的权威。它不再感到恐慌,韩玛是可以信任的,是主人,是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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