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野先生的孩子没事吧?」
妈妈一开口便这么说,而且还是责备般阴沉的口气。「啊?」我一脸不解。
和我出门前那欢天喜地的气愤全然不同,妈妈现在不知为何一脸严肃:
「附近的邻居传得很厉害呢,说那孩子快要被她父亲杀掉了。」
我瘫软得就地坐下。就算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啊。我山田渚,十三岁,是国中生,是藻屑的朋友,也是饲育股长。但我能够做些什么?
我能够为藻屑做些什么?
我终于了解,自己的不幸比起海野藻屑差远了,我只不过是个普通常见的贫穷人家罢了。这点我也认同。但是我这种普通的不幸,与藻屑那种藻屑风格的非凡不幸之间有一项共通点:那就是我们都是十三岁,我们都还未成年,我们都是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国中生。我们还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必须在父母亲的庇佑下成长。小孩子无法选择父母。所以,我在这个妈妈的养育下,比其他人早一步两步装出大人的样子;做家事、成为哥哥的守护者,只敢在心中虚弱坦承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倘若藻屑能够离开的话,或许也会逃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也不一定,如果能够变成大人,得到自由的话。但是,因为才十三岁,所以哪儿也不能去。
「听说他们在东京的时候,还有人去通报虐待儿童中心呢,所以他们才会回到这里来。虽然我认为,这附近的人大概再过不久也要去通报虐待儿童中心了……」
妈妈沉着一张脸,在矮饭桌前托着脸颊。我用浴巾擦干头发,同时盯着墙壁,不发一语。
「你知道那孩子领有残障手册吗?」
「……咦?」
「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你看嘛,她不是老拖着脚走路吗?因为那样子实在太醒目,所以大家都听说了。那孩子还是婴儿时就被粗暴对待,结果造成一边股关节出问题,所以那孩子没办法好好走路,她的脚完全没办法像这样子打开。她不是没上体育课吗?」
妈妈边摆出短跑的跨步姿势边说。我呆呆看着那个姿势,然后想起和藻屑、花名岛三个人一起出去时的情景……下公车时,藻屑拿出手册之类的东西给司机看。
那时候藻屑也拖着脚打算要下公车,司机先生看到纯洁无垢的美少女藻屑拿出那本手册时,脸上表情仿佛受到什么冲击。他瞪着伫立原地、等待藻屑下车的我和花名岛,对我们怒骂道:
『你们是她的朋友吧!帮帮她啊!』
我咬了咬嘴唇。任谁都会找藉口。
因为我不知道她是残障者,我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呀。要从一堆谎言之海中找出不是谎言的东西,那太困难了嘛。我还以为那只是藻屑想要引人注意的关系……
「不是天生就那样,而是生下来后遭逢事故才变成那样的。」
妈妈低声喃喃说着。接着,她一脸好奇的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我,伸出手指比了比左耳:
「而且,她有一边耳朵听不见。」
「是吗……?」
「听说是因为耳膜破掉了才听不见的。所以从左边叫她的话,她不会回应喔。那个……映子,我刚刚从映子妈妈那里听说的。映子听到这个传闻,便和其他朋友一起实际实验了一番。她们说,只要是从左边和她说话,她绝对不会回头,对她说了什么她也不会注意到,所以映子她们在她左边对她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
「…………」
我起身要把浴巾丢进洗衣机里去。
我想起了好几次、好几次、当我被藻屑惹火时的情景。
也想起了花名岛愤怒说着藻屑无视他说话的情景。
藻屑提到翻船之事时,我对她说「闭嘴」时的情景。花名岛在公车上和她说话时的情景。全部,都发生在由藻屑左边对她说话时。只要是藻屑自己不想听的就假装听不见、太狡猾了!好几次因为这样而生气的情景,重重压在我身上。原来她听不见!
藻屑每次一定会拖着脚拼命追上我,追不上的时候就拿宝特瓶丢我,让我停下脚步后,再度拖着脚走到我身边。她总是固定站在我的左边,然后继续摇晃着身体跟着我走。
她总是用听得到的那只耳朵对着我。
我站在洗衣机前,浴巾从手中落下,然后就像那时的花名岛一样,举起两手捂着脸。啪嗒啪嗒啪嗒……豆大的眼泪落下,我陷入了藻屑的陷阱,可怜、令人焦急、漂亮又卑鄙……
我双手掩着脸,将头靠向洗衣机,压抑住声音哭着。藻屑,藻屑!藻屑用糖果子弹、我则用实弹塞进既靠不住有没什么威力的枪里,波叩波叩地不断射击着,却什么也没被我们射倒。
每个小孩子都是士兵,而这个世界是场生存游戏。然后……
藻屑将会怎样呢……?
隔天,以及再隔天,藻屑都没来学校。进入十月,制服换成冬季制服了,穿上厚料子的西装外套似乎稍嫌热了点。花名岛还在停学中,所以那个事件的相关人,只剩下我还在教室里。女孩子们围着我打听有的没有的事情,但我始终含糊其词闪避问题,什么也没回答。对于我的反应,大家似乎不太满意,于是派映子做代表。
「你有好好说明的义务吧?」
「哪哪、哪有?」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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