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做这些女红,从小她就没做过这些事,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闲情逸致绣花玩。邻家偶尔也有女孩子做绣品,可那是为了卖给绸缎庄换点钱糊口,而在宁河镇,对装盐的篾包的需求量远远大于绣品,所以她打小就帮着妈妈编织篾包。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留有被篾条割伤的大大小小的伤痕,这些伤痕是她过去生活的印记,昭示着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成为富家大小姐、阔太太。
清晨的阳光从花窗的窗格子里透进来,还带着没有散尽的雾气,一缕缕地投射到地板上,使屋子里更显得阴沉压抑。那花窗上雕着朵朵梅花与叶子,错落有致地镶嵌在细长的木条之间。蒲青莲走到窗边,透过窗望向屋梁,只见梁柱纵横、枋挑串连,那梁上的木雕更是精美,是一些精雕细刻的戏文人物:一些人坐着,好像在开会,一些人在旁边观看,一些人在悬在半空的阁楼上吹着箫,人物衣饰褶皱历历在目,神态动作栩栩如生。这些雕刻都是镀了金的,只是有些地方经岁月流逝、风吹雨打褪去了一些,残留着斑驳的金粉,露出木头本色,却更显古朴。
这座宅子里还有许多精致的雕花木床、木椅等东西。蒲青莲不禁想到夏子谦,要是他能来看看多好,他一定会又兴奋又神气地对她说:“真美!我看了也能学着做出来,你信不信?”
她收回目光,向夏子谦送给她的梳妆柜望去,那翘着尾巴的喜鹊在花叶中也偏着头望着她,好像在说:“没有了子谦哥哥陪你,有我陪着你呀!”
此时,夏子谦在做什么呢?他还会牵挂着自己吗?想起在父亲的丧礼上,他嗫嚅着不敢上前,目光躲躲闪闪地望着自己的样子,蒲青莲心想,他还是这么没出息,怕这怕那的,连打个招呼都不敢,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走出屋子,发现太阳升得更高了,蒲青莲突然觉得不仅屋子里,就连这个院子也那么狭小压抑,让人感到憋闷难受。她渴望走到阳光下的田野上去捉壳上泛着绿光的金龟子,到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去采肥美的蘑菇,到有着清澈湖水的湖边看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动……
蒲青莲走到大门,对守门的家丁说:“大哥,让我到门外去透透气好吗?”
家丁一口拒绝:“不行,老太太交代过了,不能放少奶奶出门去。”
“我不出去,我只是到门外站站,透透气。”
“那也不行,要是你一出去就跑掉了呢?”
她看看自己的大肚子,叹道:“大哥,你看我这样子,跑得过你吗?”
“那就更不行,要是我来追你,你跑摔倒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我这条小命还要不要?”
“我保证不跑行不行?我真的就只是想站在门外望望外面。我都在这院子里关了大半年了,连外面是什么样子都快忘了。大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家丁有点动摇,但是犹豫了半天,仍说道:“不行,要是老太太知道了怎么办呢?我看你还是先去和老太太说说吧!”
“算了算了,不出去拉倒!”她一阵心烦,心想我才不去求那个老太婆呢!搞不好不仅出不去,还会又被她教训一顿。
她看着张贴着木版年画的红色大门,觉得那个手持大刀的门神的脸幻化成婆婆的脸,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急忙摇头走开了。
回到屋里,蒲青莲越想越气愤,想出去的念头更加不可抑止。她看到后院里有棵大银杏树,下面分叉的地方比较低,上面的树枝又长得比较高,有一枝正好伸向屋顶,要是沿着它就可以很容易地爬上屋顶,再用一根绳索就可以下到院子外面去。即使不出去,坐在屋顶看看风景,视野也比在下面开阔多了。
对,就这么办!她找来绳子,使劲把它甩到树的分叉处。试了试结实不结实后,她就开始抓着它往上爬。爬树是她的拿手好戏,要不是怀着这个累赘,这树她噌噌噌就上去了,哪还用得着绳子!
第48节:盐骚(48)
刚摇摇晃晃走上斜伸着的树枝,还没走到屋顶,更没来得及向四周看上一眼,就听见下面一声尖厉的叫声:“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低头一看,婆婆被人扶着站在树下,愤怒使她的脸都变形了。她张着嘴仰着头就要往后倒,下人们急忙扶住。她用一只手揪住胸口,虽然看不见,另一只手却准确地指向蒲青莲所在的位置,气得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管家急忙叫家丁搬梯子,谁知梯子搬来不够高。管家又叫家丁上来捉蒲青莲下来,但斜伸的树枝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家丁一站上去,树枝就往下沉,要断了似的,吓得众人惊叫起来。
正乱成一片时,杨延光回来了,见到这种场面,脸一黑,冲着蒲青莲喝道:“你找死呀?快给我下来!”
“就不,谁让你们不让我出门的!”蒲青莲看到下面乱了方寸,觉得很好玩,趁机讲条件:“你答应不关我,我才下来!”
“好,我答应你!”杨延光倒是挺痛快,一口应道。
婆婆一听急了,哭道:“答应不得呀,就这样这个野丫头都还要上房揭瓦,放出去不知惹出什么事来呢!可怜我的孙子还没出娘胎就要小命不保呀!”
“妈,您别瞎咒孩子。”杨延光挥挥手让人把梯子抬近一点,好接着蒲青莲下来。
等她一落地,两个家丁就在杨延光的示意下冲上去一边一个抓住她的胳臂,让她动弹不得。杨延光上前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长本事了啊你,会上房了!你不要命我孩子还要命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谭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