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楚老师,您请坐!"韩子奇对他十分客气,陈淑彦赶紧把椅子往他跟前挪了挪。
这一让座,就把楚雁潮说了一半的话给打断了。他本来想说:同学们都在准备期末考试,不能来参加你的......,现在一想,不妥,考试的事儿最好不要提。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说:"我代表全班同学来看你,同学们还让我带给你一点心意......"
他拿出一个纸卷儿,新月实在想不出那是什么。
楚雁潮把纸卷儿展开,那是一张从荣宝斋买来的洒金笺,上面用毛笔字工工整整地写着:
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完全不着急,让体内慢慢生长抵抗力和它做斗争直至最后战而胜之,这是对付慢性病的方法。
恭录毛主席为王观澜同志题词,赠韩新月同学。
下面是十五位同学的签名,郑晓京签在第一个。一看那熟悉的字迹,新月就知道这是monitor的手笔,也只有她才会想出赠送这样的生日礼物,不知从哪儿抄来了没有收入《毛泽东选集》的这段话。
一家人都围过来看,新月轻轻地读着上面的字句,被同学们真诚的心意激动了。
"噢!"姑妈听了,颇感到荣幸,"敢情毛主席也在惦记着我们新月呢,都捎信儿来了?瞧瞧!"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楚雁潮把一个大硬纸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新月同学,这是我给你的......"
"楚老师也给我带来蛋糕了?"新月高兴地问。
"这怎么好意思?还让您破费了......"韩太太连忙表示谢意。其实,如果这蛋糕不是清真的,还得请他拿回去,但客气总是需要的。
"不,"楚雁潮腼腆地说,"我这东西,不是买来的......"
他打开那个大硬纸盒,是养在笔洗里的那棵巴西木。
"啊,太好了!老师把他最心爱的东西送给我了!"新月的兴奋远远出乎韩太太的意料。
大家都来观赏这株绿色植物。噢,是一盆花儿呀?是的,一盆并不娇艳的"花儿",而且不是用钱买来的,严教授送给了楚雁潮,楚雁潮又送给了韩新月。各人都可以凭自己的眼睛去估量它的价值,但要估量得准确,恐怕也很难。
紫色的瓷笔洗里一泓清澈的水,一段被齐齐地锯断的短木,没有土壤,没有肥料,它竟然神奇地活下来了,活得那样好!柔嫩的幼芽,它的力量能够穿破粗硬的树皮,倔强地往上长,往上长,一股蓬蓬勃勃的朝气,谁也不能阻挡。现在,新枝更茁壮了,绿叶更葱茏了,缀在细茎顶端的花苞,终于开放了,小小的白花像繁星点点,浓郁的清香飘散满室,沁人心脾。巴西木,生命的神木;巴西木,青春和力量的化身。楚雁潮全部的心意,都在这里面了,他不必做任何解释了。
"谢谢,谢谢楚老师,"韩子奇说,他感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学者不愧为人师,给新月带来了力量和希望,"韩退之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新月得遇这样的良师,真是不胜有幸了!"
"不,韩伯伯,"楚雁潮谦逊地说,"是您的家教好,新月同学将来一定会做出成就的,她很自强,心中有远大目标......"
新月抚着瓷笔洗,双眼望着她的老师,在老师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明天!"老师,《铸剑》的译文带来了吗?"她突然问。
"哦,带来了,昨天晚上才赶出来的!"楚雁潮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递给新月,"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新月迫不及待地就要抽出里面的稿纸,楚雁潮微笑着拦住她:"以后再看吧,现在,先给你过生日啊!"
"好,快点蜡!"陈淑彦快活地嚷道,把火柴放在桌上。大家都围坐在餐桌周围,一片欢乐气氛。
"嗯......"新月拿起火柴,"那就请......"她激动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最后,目光停住了,"楚老师是今天最尊贵的客人,请您给我点燃生日蜡烛,好吗?"
"我?"楚雁潮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推辞,他伸出手去,接过了火柴,轻轻地划着了,一朵火焰在他眼前跳动,跳动,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举着这朵跳动的火焰,点燃了第一枝蜡烛,然后,再用它去点第二枝,第三枝......
第十八枝蜡烛也点燃了,十八朵火焰在跳动,在闪烁,十八颗金星映在新月黑亮的眼睛上。新月望着燃烧的蜡烛,望着向她祝福的亲人,望着她的老师,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十八岁了,过去的十八年,就这样送走了,她生命的第十九个年头,又开始了。在她的面前,有黑暗,也有火光;有灾难,也有希望。
服过了临睡前的药,陈淑彦就催着新月躺下了,她伯新月太累。本来她想把新月换下来的衣服趁晚上洗了,可是都被姑妈收走了,连她的一块儿收的。姑妈对她们俩一样地疼。陈淑彦无事可做,就熄了灯,躺在新月身边。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纱反射进西厢房,朦朦胧胧可以看见写字台上的那盆巴西木。新月把它摆在这个房间里最重要的位置上,还换了清水。现在,那绿叶,那繁花,在幽暗的房间里吐着清香,仿佛给七月的夜晚带来了一缕凉风。
"这会儿,楚老师已经回到学校了吧?"新月像是问陈淑彦,又像是自言自语。
"早该到了,你就别替他着急了,一个男人家,怕什么?"陈淑彦说,"哎,你们这位楚老师,对学生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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