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魂梦与君同_宁萱【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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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别后,晏、黄二人或许再未曾晤面过。黄庭坚以罪人身份被编管,丧失了行动自由,再也无法来京城的废园里来探望小山了。

  后来,黄庭坚于鞍马间得十首小诗,其中有《寄怀叔原》云:“云间晏公子,风月光如何?犹作狂时语,邻家乞侍儿。忆同嵇阮笔,醉卧酒家床。酬春无好语,怀我文章友。”后人梦想能生活在歌舞升平的宋代,晏、黄二人却更愿意生活中魏晋时代,因为那个时代有嵇康和阮籍做伴。

  耿直不阿的黄庭坚与见风使舵的官场显然格格不入,其《次韵感春五首》云:“高盖相磨戛,骑奴争道喧;吾人抚荣观,宴处自超然。”朝廷让他负责编撰《神宗实录》,他不仅没有秉承圣意、为尊者讳,反而秉笔直书神宗朝政治的疏失,让哲宗感到“语尤不逊”。

  在后半生中,黄庭坚背着“不实”、“幸灾谤国”等罪名,不断被贬谪羁管。但是,“世波虽怒,而难移砥柱之操”,他的骨头比他的诗还要硬,在《送陈季常归洛》中说:“我官尘土间,强折腰不屈。”他一边自嘲说:“万死投荒,一身吊影,不复齿于大夫矣。”一边又骄傲地声明:“已成铁人石心,亦无儿女之恋也。”像山谷这样的“诗好似君人有几”的朋友,如何不被小山“心心念念忆相逢”?

  朋友们都飘零在天涯海角。只有小山一个人住在父亲日渐荒废的园子里。小山没有钱重新装修残破的屋舍,每当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便怀念起了远方的黄庭坚和郑侠们。他们恪守做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惠洪《跋山谷字二首》其一所描述的那样:“山谷出谪,人以死吊,笑曰:‘四海皆昆弟,凡有日月星宿处,无不可寄此一梦者。’此帖盖其喜得黔戎,有过从之词,其喜可掬。山谷得瘴乡,有游从,其情如此。使其坐政事堂食,箸下万钱,以天下之重,未必有此喜也。”

  英国神学家、作家、牛津大学教授路易士曾经在《四种爱》中论及“友爱之情”。这位魔幻文学《纳尼亚传奇》的作者指出,爱人是脸对脸的,友人是肩并肩的。

  路易士反问说:统治者为什么非常不乐意看到友谊发生在它的臣民之间呢?因为一个友人的认同,抵得上千万外人的置疑。

  任何一群真正的朋友都是一群分离主义者,甚至可以说是一群叛逆者。这种叛逆,既可以是一群严肃思考者对陈规陋习的叛逆,也可以是一群标新立异者对善良风俗的叛逆;既可以是一群真正的艺术家对贫乏审美观的叛逆,也可以是一群滥竽充数者对良好品味的叛逆;既可以是一群好人对社会的坏的叛逆,也可以是一群坏人对社会的好的叛逆。

  路易士指出,每一个朋友群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为人的标准,而这套标准就像一座要塞一样,把他们跟社会大多数人的意见隔离开来。所以,任何的朋友群都是对社会的一股潜在反抗力量。拥有真正朋友的人都较难被驾驭或支配:好的统治者会发现他们很难被纠正,坏的统治者会发现他们很难被腐化。

  如此看来,小山无法与他的朋友郑侠、黄庭坚、蒲传正们相聚在一起,乃是皇帝们有意为之。皇帝虽然自称“天子”,自称“奉天承运”,其实内心虚弱得紧。

  朋友之爱虽不及爱情,亦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瑰宝。朋友,就是那个可以温暖你冰冷的灵魂的人。朋友,就是那个可以陪同你观赏“梅谢雪中枝”的人。朋友,就是那个可以跟你一起喝杯浊酒的人。朋友,就是那个与你一起吟诗作赋的人。

  美人、词、酒、梦和朋友,支撑着小山活了下来。虽然他没有找到那更高的信仰,但他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归类的人。

  胸次九流清似镜,人间万事醉如泥。感受着朋友的温暖,畅饮着友谊的芳醇,晏几道于昏浊世界,保持一分天真、一分单纯、一分高傲和一分疏狂。

  一寸狂心未说(1)

  六幺令

  绿荫春尽,飞絮绕香阁。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画帘遮匝,新翻妙曲,暗许闲人带偷掐。

  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韵险还慵押。都待笙歌散了,记取来时霎。不消红蜡,闲云归后,月在庭花旧阑角。

  如若是还能重转人间,

  即令不美也不在乎,

  我要心平气和地织出

  春草嫩色的布,

  走完我一生的旅途。

  下鸟井津子《织布》

  此首《六幺令》是小山词中为数不多的长调。小山并非不会写作长调,不过小令是其更加合用的兵器罢了。

  上片先从时节风景和环境氛围写起:这是绿茵环绕的暮春时节。柳絮翻飞如雪,片片围绕着丽人的香阁。今天,我刚刚学会一种新流行的画眉的样式,试试看,将眉毛画成远山的模样,是不是更美了?

  那跳跃的心情,隐藏不住。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出来,那双像波浪一样的媚眼,在偷偷看你的时候,早已将一切心思都坦白在你的面前。

  在这重重的帏幕的后面,我正在练习你新为我写成的曲子。不怕闲人前来偷听。

  决定终身的那一瞥,往往是隔着帘子看的。唐诗宋词之中,帘子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物件。李商隐诗:“贾氏窥帘韩掾少。”说的是贾充的女儿,听说父亲的幕僚中新来了一名俊朗的少年郎,便躲在帘子后面偷窥。由偷窥进而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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