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魂梦与君同_宁萱【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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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以男子而论,男人当中有两种极其可怕之小人,一种是伪君子,一种是天真自私汉。女人一般都有一双能够看透伪君子的慧眼,却没有一颗严拒此类天真自私汉的慧心。因为那种天真如孩童的负心郎,往往能激发起女人天生就具备的母性,以及某种如同救世主一般的献身精神。

  她们明知是火坑,也要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那种天真自私汉式的人物,偏偏都有超凡脱俗的容貌,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更要命的是,他们大都是些了不得的天才,或诗词歌赋,或歌舞书画,一身本领惊世骇俗。因此,他们的魅力便更加令女人无可抗拒了。

  于是,一出出悲剧便施施然地发生了。无论哪个女子,或坚强,或温柔,或智慧,或天真,只要遇到了此等人物,便如同被盘丝洞中的蜘蛛精紧紧缠住一样,脱身无术,乃至死无葬身之地。

  此等天真自私汉,西人中有罗丹、叶赛宁、兰波、毕加索,同胞中则有郭沫若、顾城、胡兰成、李敖。藉藉无名者,更是隐藏在我们身边,随时可能挑动丘彼特,向那看中的女子射出一箭。

  后半辈子躲在日本凄凄惶惶的胡兰成,近年来忽然热了起来。也有泛道德主义者们斥责说,此等汉奸不齿于人类,其书不可读,焚之可也。

  我倒不关心他汉奸的身份。我感到好奇的是:以“民国女子”张爱玲世事洞明的聪慧,怎么也会中了此人的“爱情大魔咒”?在胡兰成面前,心比天高的爱玲渐渐地低下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是什么缘故呢?

  他确实丰姿特秀,他确实才华横溢。即便是晚年鬓也星星,仍然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淡淡写来的两卷《今生今世》及《山河岁月》,亦倾倒了风华正茂的台湾才女朱天心、朱天文两姊妹。更何况那些金马玉堂、风流倜傥的岁月,他没有像卫玠那样被“看杀”,已属幸运。

  “有心人”总是会爱上“空心人”甚至“无心人”。

  知子莫若母。还是母亲了解胡兰成。这个孩子只有三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家乡发大水了,好多人在水中挣扎与呻吟,他却在楼上举目观看、拍手歌唱。母亲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心肝的孩子。

  在《山河岁月》中,胡兰成回忆了与结发妻子玉凤一起生活的七年,名之曰“有凤来仪”。玉凤病重,生命垂危,胡家贫穷,没有钱为她医治。母亲派胡兰成去义母家借钱:

  此番我去,义母明知我所求为何来,但是听我说起玉凤的病,她一点亦不关心。但是要钱的话我亦因循不开口,因为亲情义气应当是她的美。

  我在俞家一住数日,家里差梅香哥来叫我回去,我只得向义母开口了,但是她说:“家里哪里有钱?”我就不响,起身走出。

  义母追出后门叫我,我连头亦不回。

  我才走得十几里,天已向晚,忽然大雷雨,山石草木都是电光,都是声响,我遍身淋湿仍往前走。

  可是我那种杀伐似的决心渐渐变了滑稽,分明觉得自己是在做戏,人生就是这样的赌气与撒娇,哪里就到得当真决裂了?我就回转。回转是虎头蛇尾,会被耻笑,我亦不以为意。

  我在俞家又一住三日,只觉岁月荒荒,有一种糊涂,既然弄不到钱,回去亦是枉然,就把心来横了。我与玉凤没有分别,并非她在家病重我倒逍遥在外,玉凤的事亦即是我自身遇到了大灾难。

  我每回当大事,无论是兵败奔逃那样的大灾难,乃至洞房花烛,加官进宝,或见了绝世美人,三生石上惊艳,或见了一代英雄肝胆相照那样的大喜事,我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无情的人。当着了这样的大事,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

  这是怎样一个天真自私汉啊。一遇到大事,便像蜗牛和乌龟一样,缩到自己的壳中去,但求自保,哪里管亲人和爱人们的生死。

  像一枝花似的禅,便是他的硬壳。

  当胡兰成在俞家过了数天的逍遥日子后,回到家中,妻子玉凤已经被放进了棺材。他却并不感到对不起她。

  无耻的最高境界,便是不把无耻当作无耻。就好像小婴孩哭喊着一定要别人的东西一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胡兰成坦坦荡荡地将这一切娓娓道来,冠冕堂皇。无形之中,遮掩了自己加害者的身份,反倒以一种受害者的姿态出现。

  不知不觉,反倒令你对他产生深深的怜悯之情。

  你不能被欺骗了。即便是怜悯他也是危险的,因怜悯而导致的爱情,会使你成为这吸血鬼的牺牲品。

  你应当理直气壮地责备他:一个成年人,怎能将自己装扮成小孩子的样式呢?既然是成年人,就得承担责任来,就得分辩对错,人人都得肩住自己的闸门,人人都得背起自己的十字架。

  天真自私汉,表面上是天真,骨子里却是自私,天真的外表是为自私的内心服务的。他在女人和上天的面前撒娇,假装回到天地初开的混沌状态,这一看似愚蠢的伎俩却屡试不爽。因为女人总有一颗包容宽厚的心。

  一个如此没有心肝的人,当上了汉奸遂是自然而然的了。连妻子也不会一心一意地去爱,又怎么会爱同胞与国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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