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缓缓升起,灯火通明。广播里传来一段报道:“派拉蒙新闻社向您提供安妮公主拜访伦敦的特别新闻报道。”
台下渐渐宁静,我定了定神。
“在安妮公主受万众瞩目的欧洲各国首都友好之行中,首站她受到英国皇室热烈的欢迎,在接下来的三天行程里,她参观了白金汉宫,接下来便飞往阿姆斯特丹,接着又来到巴黎,然后到了罗马永恒的城市。”
第一幕,公主卧室。
我站起来,边扬着芭蕾裙边嘟囔:“我讨厌这件睡袍,我讨厌我所有的睡袍,我还讨厌我全部的内衣。”
女官手端盘子出场:“亲爱的,你有这么可爱的东西。”
“但我没有200岁老呀!我为什么不能穿睡衣裤睡觉呢?”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体会不到表演的乐趣,接收不到观众的讯息。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操练了几百遍的情景,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和创造,没有即兴发挥,一切按部就班。我是个多么老练而可悲的演员,喜忧哭笑都如技巧一样控制自如。
艺频站在幕后观望,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必须正常地把这部戏演下来,这是她给我的底线。
第一幕结束,帷幕落下,按照指示我去后台换装。
“演得不错,就是有点拘谨,你要心无杂念,完完全全进入角色的心情,好了,现在放轻松,你一定行的。”艺频在一旁鼓励。但我知道通常这个时候所有赞扬的话都不是真话。艺频太懂得心理了,她明白批评或指责反而会让演员乱了阵脚,所以她对剧中的任何细节都不置一评。
我换上一套白色晚礼服上场,把昏暗的灯光想象成月光,把放着四张椅子的长方体塑料台阶想象成出租车,把卓彬想象成司机,把沙暮想象成乔,把自己想象成酒醉的安妮。
我们坐在车箱里。一束强烈的圆形光线包围了我们。
“我们上哪去?”我口齿不清地问。
“你要上哪儿?我应送你去哪儿?你住哪儿?说,你住在哪儿?快说你住哪?”乔咄咄逼人。
我昏昏欲睡之际,吐出三个字:“竞技场。”
乔向司机说:“她住在罗马竞技场。”
司机回过头:“地址是错的。小姐,你瞧,时间对我来说太晚了。老婆,我有三个小孩子。三个小孩,你知道‘小孩’吗?我的车要回家,我也一起回家。”
乔无可奈何:“到马格塔大街51号。”
我仰脸朝着刺眼的灯光,几乎真的昏睡过去。我的头便开始隐隐作痛。
好不容易熬完这一幕,我回到后台,趴在化妆台上,双眼酸痛得流泪。艺频又在一边嘘寒问暖,絮絮叨叨个没完。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睡着了。我竟有一种预感,感觉自己快死去了。
五分钟后再次开场。艺频狠狠地把我摇醒。我累得无法将身体挪动半步。艺频冲着我耳朵喊“振作点,振作点”。
我要振作点,我必须为了整个戏剧社的荣耀逼迫自己振作起来。
第三幕,乔的房间。
“我想我到外面喝杯咖啡吧!你最好去睡觉。”乔说。
我晕头转向地朝床边走去,乔一把拉住我:“不!不!是睡这儿。”他把我推到卧椅边。
我闭着眼,很满足地说道:“太好了。”
乔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睡衣,扔在卧椅上:“睡衣在这!穿好了快去睡觉!你清楚了吗?”
“谢谢。”
“你睡在这卧椅,不能睡在床上和椅子上。在卧椅上,清楚了?”
我睡意朦胧:“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吗?”
乔说:“你已经告诉过我了。”
“‘我会拒绝玫瑰,在阿克洛瑟朗尼亚山的……’”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宇宙翔的脸。我恍惚看见99年夏的结业典礼上我们合演《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情景。他声情并茂的表演让全场的观众黯然泪下。
“文乐!你怎么了?”我听到身后艺频急促的叫声。
我麻木得像石蜡一样没有丝毫反应,台下有些骚动。
“‘在阿克洛瑟朗尼亚山的冰雪之椅中’,雪莱的诗?”沙暮急中生智,改换台词。
按照剧本,我应顺水推舟说“是济慈的”,那样便会把破绽掩饰得天衣无缝。但我开不了口。我看不到沙暮,看不到观众,看不到艺频,我的眼前只有宇宙翔的影子。
台下几乎有点混乱。我的世界却一片宁静。宇宙翔,所有关于他的点滴片段全部涌现在脑中,那样清晰而真实的出现在眼前。
宇宙翔,他回来了吗?
艺频终于忍无可忍,极力要求降幕。
“总有一天,当勇气挣脱束缚的锁链……”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帷幕刚刚移动,又停住了。台下马上安静下来。
我等了几秒钟,继续道:“自由的爱情便会诞生。总有一天,当崭新的世界出现,新的希望将闪耀在你我面前……”
这是1968年的美国影片《罗密欧与茱丽叶》主题歌的歌词,当时我们演这出戏的时候把这首歌的电影原声作为背景音乐。
台下顿时又一阵动乱。帷幕又开始移动,移至我脚下。
“文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沙暮卸下乔的身份,过来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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