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天堂时光_凌仕江【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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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尚未结束,树上的叶子已经飘零。这是高原气候所致。九月深处,树叶籁籁落满河边,在阳光擦亮法号的日子里,它们成千上万地停留在此刻业已色泽转暗的水面;这无数黄色小舟般的落叶大多为胡杨或柳眉儿,纷纷不停地从那些即使在无风天气也颤动不已的古树枝上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但是遇上雪天或是雪后,它们便又被漂得无影无踪。于是,除了那在盛夏时间宛如大块大块的地毯把整个河面盖得满满当当之外,这时的河流之上是一面清凉的镜子。遗憾的是这样的河面难得生长睡莲;那在蓓蕾时期有如浪里金蛇似的一种色蓝头细的水草以及茂密的白色垃圾也都稀疏起来,它们被蓝天白云纺织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宫殿,只要鱼儿游动,水鸟便溜到那水晶般的云宫里躲藏起来。

  仲秋之际,在这片人鱼同居的世界里,水鸟往往过着一种困惑的日子。它们最怕水面上被白色裹起来的人体,于是整天整天在这片藏族人水葬的水面空隙之间小心翼翼地徐图前进,不时把头歪歪低低,对人体的气味深感迷惘、惶憾,就像在冬天时候对于冰块消融时采取的防备。这时偶尔遇到拐弯处稍清静的水面,它们马上就活跃多了。河面很宽,除其中的太阳岛外,大体连成一片。河上的鸟兴致来时往往发情似的参差其羽,翻习水上,那起飞降落恍若无数细小而激动的水上飞机。这时,我领略到它们对拉萨河的热爱远远胜过当地的居民和外来的游客。相比之下,那些为情所困而跳河自尽的女子对拉萨河自然也充满着热爱之情,那跳河的动作呈现出奔放的拥抱状,但也证明了其自私的真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她们伤害了我内心的河流!

  钓鱼一事则只有等到秋末才有可能。大水之后,水面清一色,深黝黝的游鱼很难成批看见,拉萨的阳光太毒辣,鱼儿们为了美丽的容貌是从不轻意出来晒太阳的。只有等到晚间,当天气已经转凉,水色变暗,河面被露水大鱼的银色舞蹈不断划破时,这当儿,才有可能钓着几条小小的。尽管拉萨河里的鱼儿那么注重保养,但再贪吃的垂钓者见了这样的鱼也没了食欲。它们长得像我小时候在堰塘里捉到的麻沙丁,用手摸上去,你会感觉粗糙的不是你的皮肤。

  第61节:西藏的天堂时光(23)

  说来奇怪,有一年建军节会餐,所有的菜都被扫荡光了,唯独中间那一盆酸菜鱼无人问津。后来不知听谁说了一句,那是拉萨河里的鱼,很难吃。因此,人们开始借题发挥。种种传说加议论,不外乎是它们吃过人肉。望着那些就连鱼味道也没尝过,却照样说此话的人,我想这多少有点联想作用在使坏吧!

  拉萨河上的鸟称得上稀世之鸟。除了在河畔红柳枝上不安的一只孤零零的鸟,或在十月午后从太阳岛上横掠河面引颈长鸣的鹫以外,这里的一切鸟类生活大都属于水鸟生活。白天红嘴鸥似乎很少到这里来,八哥也是如此,偶尔可以看见一只野鸽从水上鼓翅而过,飞入河那边的树林。但是南来的野鸟三月天时却常到淡黄色的南岸枯草丛中筑窝。另外有两只高大的雪鸡每天好在这表面有水的草地上往来踱步,一遇声响则兴奋地把头抬起,群居的麻雀常翩跹于附近沼泽中色状如棕色翎羽的苔丛之间。

  我曾看见过一只白色的鸟以魔术闪电般的速度捉弄横过最狭窄路面的红柳影下放风筝的小牧童。但有时,而且在很长的冬季之内,这里又既无生命也无生息。河面慢慢冰冻起来,再没有鸟停下来打破这种沉默,摄影师不再把长镜头描准长长的拉萨河,连粗壮的狼毫在这死寂的十二月的毛边纸上也失去了颤动飘荡的气息。那么多好看的石头开始呈现在这看上去滑力如指的薄冰上。

  在宁静温暖的冬季,水里的色泽真是绚烂之极。站在河桥上看河面下的水可以清澈见底,而跑到河里才发现水里的云朵和蓝融为屏障,呈现出种种奇颜异彩,姿媚跃出,那光洁的石头晃动如千盏金灯,只是无人前来采撷罢了。那个阳光充足的冬日,我在枯萎的河床上搜寻了一个中午,给那些在河岸边烧火炸青稞饼的牧民拍了几张数码照片。值得欣喜的是我还捡到了一块刻有经文的青岩石,背面刻有一只色彩鲜艳的跑狮。我曾坐在小木屋窗前的阳光下像一位考古学者手持放大镜仔细端详过这块石头,猜想上面的经文可能是拉萨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名字,当然也有可能是拉萨山坡上的玛尼堆里常见的六字真言。这块岩石后来被一位好石的女诗人拿走,虽然她没有对我说"thank

  you",但她的表情比我兴奋。每当想起她,我的脑海里就会出现刻在岩石上的咒语,多年来我一直认定那是一块充满灵性与诗意的经石。

  后来,我再去拉萨河的时候,什么也没寻到,却被河桥上的哨兵举着小旗极端负责地大吼了几声。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再隔几天我就要离开拉萨,这一走不知何时再与拉萨约会。他大为不解地说,河里有许多价值不菲的石头,还有金子做的菩萨,我知道你又想来找石头,上次我看见过你的。

  我勉强地笑了。

  夕阳西下,浓墨重彩的火烧云泼在河水缓缓流过的河床上,暮色四合,摇着经筒的老阿妈斑白的发丝在风里飘拂。一汪在阳光下蓝花花的水,不紧不忙地滋润着我的灵感和身体,使我数年如一日地写下一个地域的文字。在记忆中,除了年少写诗歌,自己还从未有过这般毅力。耳边一个藏族男人凄婉入云端的歌声,闪耀着金属的纯音。至于他到底唱了些什么,我想,也许只有远去的云朵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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