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雪顿节我无法不悲伤。
想起不幸之狗的死去,我就为它和它的主人难过得不想再看藏戏了。我真的不能理解藏戏可以给那么多藏族老人带去无尽的愉悦,甚至可以让一条狗的性命消失殆尽。我不明白当初那条狗是如何挣脱主人之手的,只看见那么多孩子路过那条狗的身边时,把脸扭到一边去。地上淌了一汪血。一根鲜艳的红绳在狗的脖子上冷寂。风,像一件招魂的法事。老人们的眼神扑朔迷离。死狗的眼睛对视着戏台,久久不肯瞑目。
这个戏外的场景重重地刻在了我青春时光的背景上。我用青春去忘记,青春常常怜悯,怜悯,怜悯西藏,那一个个黯然神伤的日子。
近年我在西藏呆的时间比起往年短了许多,好像年年都错过了雪顿年。偶尔在内地的家里或宾馆打开电视,遥控西藏节目,看到藏戏便生出疑惑--如今这藏戏怎么看到最后只剩下几个沉默寡言的藏族老人了?有一次,我专程问过拉萨雪新村那些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身为藏族人,他们这一代更难走进藏戏的情节,时代步伐在不断加快,而藏戏节奏却停留在漫步状态,他们说更喜欢内地时尚的快节奏歌舞。一个年幼的喇嘛告诉我,他们的偶像是少林寺里的那个李连杰。现在想来,藏戏与之其它戏种的命运比较,其冷冷清清的现状,我想都是传统戏曲艺术的共同悲哀吧!
不久前,在新华网看到一则有关西藏的重大新闻,藏戏将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于是便找来西藏戏剧史研读,意外发现曾经没有看懂的《文成公主》居然是一部难得的好戏,当场就与父亲展开了有关藏戏的闲聊。父亲说,你可别小看了藏戏,十世班禅额尔德尼·
却吉坚赞在重大节日时,曾在罗布林卡邀请拉萨地区的军、政各界尊贵的客人欢聚一堂。那时起,藏戏班子就已经把《文成公主》这出戏列为必演的传统剧目了,可见此剧目在西藏历史与藏戏发展进程中的重要地位。应该不难理解黑格尔说的"哪个民族有戏剧,就标志着这个民族走向成熟。"藏族艺人用自己民族的艺术来演绎一代公主,不愧是戏中好戏,锦上添花!
第47节:西藏的天堂时光(9)
2005年雪顿节,我正在广州酷暑,意外收到一张从西藏飘来的藏戏票。一时之间,感觉沉甸甸的西藏仿佛就在手上。这张藏戏票设计非常精美,全是彩印,票面上印着汉、藏两种文字,戏名叫《朵雄的春天》。赠票人是我刚到西藏不久结识的藏语文作家扎西班典先生,演出地点是西藏自治区政协礼堂,票角上还注明嘉宾座位排号。这张戏票的背面写着:藏戏《朵雄的春天》,根据藏区著名作家扎西班典的中篇小说《琴弦魂》改编,此戏为西藏自治区成立四十周年献礼剧目之一。"朵雄"是指多熊拉山。这个关于一把琴的故事就发生在多年前的多熊拉山口。
穿行在中国南方流光溢彩的都市,想象坐在世界海拔最高的礼堂喝着酸奶看藏戏,这其实是一件很小资的事情。心里不断想着一个人将重临西藏,观看出自友人笔下的藏戏,那庄严的场景是不宜用来让我想象坐在稻草堆上看坝坝电影的时光那么过瘾了。也许是时过境迁的缘故,对于西藏,我已陷入怀旧,可脚下这座生活节奏快得几乎要让人飞起来的南方都市根本就不让我怀旧,即使是我一厢情愿拼命的怀旧,终究也温暖不了自己。
窗外,两只蝴蝶停在木棉树上,学街道边传来的歌谣,歌声好像乡村夜幕里吹来的阵阵凉风--
我家楼下的空地是一个电影院,
在夏天的夜晚它不再出现,
如今的年轻人已不懂从前,
那时候的人们陶醉过的世界,
我长大时看着他们表演爱情,
当他们接吻的时候我感到伤心,
在银幕的下面孩子们做着游戏,
在电影里面有人为她哭泣,
城市里再没有露天的电影院,
我再也看不到银幕的反面,
你是不是还在做那时的游戏,
看着电影的时候已看不见星星。
我的心,无法重归宁静。
从前的那些时光,难以找回,就像我一生跋涉也找不回平原离散多年的星星。这样的夜晚,再安静一些该有多好,最好有一轮吐蕃王朝的明月挂在残缺的山顶,照亮我穿越寒空孤道。月下是戴着九条哈达的西藏,凝结在一望无际的枯草之上,夜风吹醒灵魂,有一个清凉的背影总让人想起她身后久远的大昭寺。那经幡吹过的屋檐下就是她的后窗。我知道只要她愿意转身面对我,不用挥袖,我就可以摘下西天的星星当作心上刻下的钻石,捧到一代公主文成跟前,像一位哨兵站直身子给她敬礼,然后,向她表白--
在回来与离去之间,都是因为暗恋你。
格萨尔王锋利的剑刃劈开茫茫远古的声韵。
千年雪山以神的名义屹立在雅鲁藏布大峡谷边缘。
风马旗,摇曳着繁荣与衰亡;玛尼堆,像诵诗一样庄严美丽。
羊群,在雪亮的风中跑散开来。
不远处,是一条清冷的河流,戴着雪山的面具,向着雪山的雪山的雪山,苍凉着苍凉的苍凉……
琼玛扔出一块九眼石,立在帐房的经杆下喊道:回来,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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