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大骂:
胡球日鬼,谁叫你给他端饭哩!昨天不是定好了不叫吃饭吗?
吃了饭有力气,闹起来咋办?好啊,你个陈平安,还给他喝酒,你是
故意破坏这次公审大会吧,叫他开会时撒酒疯!快八点半了,你还
不摘他的下巴,还给他抽烟……
连长,我跟他说过了,他说开大会不喊不闹……陈平安说。
不喊不闹?
他说老老实实……
鬼话,你听他的鬼话!关小号还要把房盖挑了,开大会不捣乱
才碰上鬼了!你是成心要给我惹点事吧?快绑起来,把下巴摘了!
快!
连长,那不太……太……陈平安的嘴磕巴了。
太什么?你说太什么?执行不执行,你执行不执行?我现在
就撤你的职!你要是磨蹭,耽误了开大会,我先把你捆起来,问你
个同情阶级敌人破坏公审大会的罪!连长勃然大怒。
陈平安愣住了,他可能没想到连长会这样大发雷霆。他的脸
色变得死灰一样,嘴唇抖了好一阵子没说出话来,扭头朝犯人走
去。张克一叫了两个战士跟过去。四个人一句话不说,把犯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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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倒在地,五花大绑捆起来。起先犯人没出声——他也看到连长训
陈平安了——但是把他翻过来躺着,陈平安的手捏住他的牙关,他
便使劲扭动身体,把头左右摇摆,杀猪般嚎叫,班长,不喊,我不喊,
保证不……捣乱……陈平安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连长,但是他看
见了连长铁青的面孔,便又抠住了犯人的下巴颏。他凶狠地吼了
一声:别嚎啦!
犯人就再也没出声。
两个战士摁住了犯人的身体和两腿,张克一抱住了犯人的头,
陈平安扳住下巴颏使劲儿拧,抠,扳,拉,但犯人的牙关节就是不脱
臼。后来换上了张克一,使劲儿拧,还是不行。连长生气r,骂声
废物,亲自动手。摆弄了足有五分钟,还是没弄成。这时候连长明
白了,要使牙关节脱臼也不是简单的事,并不是陈平安故意不出力
气。他的脸上出汗了。他站起来叫一个战士去叫医生。
看守所的医生来了,连长说你把他的下巴给我卸下来。医生
睁大了眼睛说,我可没学过这个技术。连长气得睁圆了眼睛瞪医
生,骂,你这个大夫咋球当的,连个下巴都卸不下来。
医生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但对这个老兵没法子发火,就出主
意说打麻醉药吧。
麻醉药管事吗?连长问。
把他的舌头麻醉了,就说不成话了。
快去拿!
医生背着药箱回来,往针管里抽了五支普鲁卡因,举起来注
射,但犯人拼命挣扎,把头摆来摆去不让扎,日你妈日你妹子乱骂。
医生的手抖着扎不下去。陈平安又看了一眼连长,说:
连长,算了吧,他不捣乱……
闭上你的臭嘴!连长火气很大,气急败坏地说。扳住,扳住他
的下巴!
针头扎进去了。陈平安坐在犯人头顶上,双脚蹬住了肩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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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个不停
扣住下巴颏往怀里拉。犯人的头再也动不了啦。两个战士压住犯
人的身体和腿,身体也动不了啦。捆在背后的双手就压在他自己
健壮的身体下边。医生的手抖索着把针头从犯人下巴下边的软组
织扎了进去,把满满一针管普鲁卡因注射在舌根上。张克一说,注
射普鲁卡因的时候他插不上手,他在一旁站着。那一阵他的心里
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听见了又粗又长的针头扎进肉里的噗哧
哧的响声,听见了药水射进肉里的滋滋声。犯人的头上脸上脖子
里渗出了密密的汗珠,脸湿得像在水里泡过一样。犯人的脸涨得
通红,不知是喘不上气所致还是气的。他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
很大,眼珠子快进出来了,但很快就被不知是痛苦还是屈辱的泪水
淹没了。犯人的嗓子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像拉风箱一样,还有沉闷
的从胸脯发生的吼叫声。他看见陈平安的脸也被汗水洗过了一样
的湿,脸自得吓人。他的脸往一边扭着,像是怕医生把针扎在他的
脖子上。他的抠着犯人下巴的手和胳膊出汗了,每根汗毛上挑着
一滴水珠子。注射完了,他松手站起来。他短促地呼吸着,像是干
完了一场力不胜任的重活一样。后来他掏出个手绢,把自己的手
擦了好一阵子。
一松手犯人就骂开了,骂陈平安,骂医生,骂连长,骂他们不得
好死,可是不到五分钟他就骂不出声了。大剂量的麻醉药发作了,
舌头硬了,就连他的嘴也不能动弹了,半张着。他的眼睛滞呆了,
大颗的泪珠子哗哗地滚过几乎麻木了的汗淋淋的脏脸。他的嗓子
里只能发出低沉的啊啊声,这声音后来也变成了呼呼的喘气声。
后来的事情很顺利:来俩战士把犯人扔上卡车拉到会场;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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