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走……呵呵,这么厉害!”李金钢难堪地笑着走去。
刚过一个沙丘,小脑瓜就迎了上来,“怎么样?”他问。
“搭不上话……”
·269·
夹边沟记事
太阳快压着地平线了。
吴建荒刚涂完底色。他一会儿看看画面,一会儿看看王文英,
他想尽自己的本领画出王文英的美,但每一次抹上去的油彩又都
被他用小刀刮下来。迎着夕阳站立的王文英周身罩着一种透明的
桔红色的光线,显露出一种强烈而和谐的色彩,一种神秘的青春的
美。他的笔无法表达,油彩也无法表现。他不得不细细地观察,结
果竞有那么一次入迷了,忘记了动笔。
“你怎么不画啦?”王文英问。
“我……”他回答不上,脸红了,手忙脚乱地抹上去很多颜料,
后来,他不慌了,再看王文英的时候,竞又发现她思想开小差了。
她虽仍在原地站立,但她的眼睛却直愣愣地望着落日,一眨不眨,
像是十分激动,脸上有一种异常的光彩,嘴半张着像是要呼唤什
么。过了一会儿,这表情又变了,像是十分沮丧,脸色暗淡,嘴闭
着,嘴角不停地抽动,眼睛里有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怎么啦,王文英姐姐?”他问。
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样,她说:“没,没怎么。”她想笑一下没笑
出来,嘴角往下撇了撇,嗓门哽咽地说,“休息一会儿,建荒,休息
……”接着她就席地而坐,用手指头去抹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
“姐姐,姐姐!你怎么啦!”
建荒害怕了,一迭声地问,跑过去站在她面前。正在撵蜥蜴的
陈小泉也跑了回来。
“没……什么,真的。”王文英看着西边说,“你们看,太阳、地平
线、戈壁……”
“太阳,不就是太阳吗?”陈小泉看了看夕阳说。
“仔细看,你们仔细看,多……美……”
·270·
野马滩
太阳压在地平线上。那大大的圆圆的轮廓像是一个大轱辘车
的车轮。地平线——弧形的地平线像是又一个巨大的轱辘,和它
相切。瑰丽的光线把天上的云彩染红了,把空气染红了,把戈壁照
得色彩斑斓。接近太阳的那边,戈壁是红色的,黄色的,像是太阳
熔化了,流出来那么一摊,金光闪亮。
“美吗?”
“美,是美。”陈小泉回答,“可是,你……哭什么呀!”
“哭,小泉,我就是想哭。看着戈壁,我也不知怎么的,总有一
种叫人说不出的感觉,有一股什么东西,是力量吗?不是,是气体
吗?也不是,总之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从心底升起。这时候,我就
想喊,想叫;有时候呢,又想哭,想悄悄地哭,无声地哭……哭完了
就觉得舒服,不哭就觉得委屈。”说着说着,她的嗓子又哽咽了,对
小泉说:“你看——那地平线,那圆得像车轮子一样的太阳……你
就没感觉到点什么吗?”
陈小泉说:“没有,我没感觉到什么。我也不想哭,就是想喊两
声。”
“你没想到什么吗?”王文英盯着他。
“没有。我就想着这里太荒凉、偏僻。你呢?”
“我呀!我想到了好多,想到了我们的国家多么大,多么辽阔,
想到了历史,想到了我们几千年的历史。你看这戈壁荒凉,是吧?
可是这里就是当年闻名世界的丝绸之路,是连接欧亚大陆的通道。
当然,看见这戈壁、地平线,我有时也觉得悲哀;看到这么宽大的草
原、河流,还这么落后,我心里就不好受,就想着要在这里待一辈
子,种地,开荒……”
“你不想回天津啦?”
“想回,有时候也想回,这里太苦了。可是,再看看这里的农
民,看看他们一代一代地在这里生活,我就不想回了。他们能世代
在这里生活,我就不能吗?你说是不是,建荒?”
·27】 ·
夹边沟记事
王文英嗓子里哽咽的声音没有了,她把面孔转向吴建荒,明亮
的眼睛看着他。吴建荒激动起来了,这不是一时激动,他似乎发现
了多少天来一直在寻找的戈壁的灵魂。
“是,是,你说的是……”他说不下去了。
王文英又问:“你说说呀,你有什么感受,有什么想法,看着落
日和戈壁的时候……”
“我,我……想起了我妈,想起我小的时候妈妈领我走路。那
时候,我还不懂事呢,我就想跑快些,快些长大……快些把什么都
知道……”
“是吗,是吗?你是想起了你妈妈?”王文英十分激动,一下子
拉他坐下,“你现在对什么都知道了吗?”
“没有,没有。我还是个傻瓜……王文英姐姐。”
“嗯?你说下去……”王文英眼睛闪闪的。
“我还想起了蒙娜丽莎。”
“谁?蒙娜丽莎是谁?”王文英觉得新奇。
“是一个女的——达·芬奇,一个意大利画家画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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