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前看我呢,脸上显出惊异的表情。我的脸腾地红了。
“没,没什么……”我不知说什么好,忙着遮掩窘相,“你看我
……这儿,是……太脏啦,弄得这么乱,总叫你来收拾……”
“没关系,这没关系。”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正常了,声音也平静
了,“你画你的画吧,弄乱了,我替你收拾。”
“真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我哥哥也是这样,一画画,就把房间弄得又脏又
乱,把衣服、床单都弄上颜色。我给你洗洗床单吧。”
“不,不不。我自己……”我急忙说,脸更红了。我哪能叫她洗
床单呢!我们连队刚来的时候是提倡学雷锋做好事,女孩子帮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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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孩子洗衣裳、被褥,男孩子帮女孩子修房子、上房泥,可是到了这一
年,已经不兴这个了;有洗衣裳的,也是那些确定了恋爱关系而又
胆大包天的男女,她们不顾忌别人的议论,也不管连里的批评,厚
着脸皮在河边洗衣服,女的洗,男的淘。
但是,她很快撤下了床单,和几件堆在床上的脏衣裳卷在一
起。我站起来拦她,她却一闪身跑出去了。出了地窝子,当她噔噔
噔地踩着台阶跑上地面的时候回过头来笑了一下,声音又清脆又
响亮:
“你就画你的画吧……”
接着,我就听见了她绕着地窝子跑过时踩出的咚咚的脚步声。,
我的心乱了,真正的乱了。是的,我下过决心,不交女朋友,不
谈情说爱。但是,这并不是说我不想交女朋友,不愿意有个女朋
友。你没在兵团待过,你不知道,——你在农村插队,一个村子里
就那么几个知青,住得又分散,有那么一两个女孩子,也可能不动
心。在兵团里,一连一百‘几十人,一半是女孩子,十八九、二十岁,
一个个正是青春焕发,含苞欲放的模样,不由你不动心呀。夏季里
在河边上,树林里看到一对一对的男女散步幽会,我也是很羡慕
的,我也曾幻想过:将来我也要有一位漂亮的女朋友……
那天,那个上午,当那个黄头发的女孩子把我的床单抱走之
后,我心中的堤坝一下子就崩溃了!
不过,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不太清楚,这个黄头发的女孩子为
我收拾房子洗床单,到底是出于同志式的关心和帮助呢,还是真正
对我有意思了?
我不敢贸然从事还有另一个原因:有一个老兵看上过她,差一
点弄得把党票给丢了。说是老兵,实际上比我就大两岁——二十
五岁,是六七年的复员兵。我们到河西的时候他刚复员来到兵团
一年,是个党员,我们的排长。王一眉下放我们连之后,他不知怎
么就看上了。起先,连里谁都不知道这事,他曾经给王一眉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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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信,把信装在封中药丸子的小蜡丸里,假装是给王一眉送药,把信
给了王一眉。王一眉没搭理他,他以为王一眉同意了,就三番五次
地找王一眉.说是要培养王一眉入党。后来,王一眉被他缠得没办
法,就报告了连长。连长一气之下把他的排长给撤了,并且在全连
点名批评了他,一下子把他给弄臭了。我们连长是甘肃人,也是个
复员兵,真正的老兵,讲一口甘肃话。他是这样讲的:“人家还是个
女娃子嘛,你骚球情个啥哩!什么人党不人党,党是你们家的?你
们家开的店?你小心一些,看在你是个老兵的脸上,这一次先记
下,下次再要是拿党蒙骗人,小心我把你的党员抹了。”
说实在的,我怕她把我汇报到连里,把我的团员抹了。
但是,我已经动心了,被她迷住了,心里的那股火就怎么也压
不住了。那天她抱着床单跑了以后,我想来想去,决定先试一试。
试一试的办法也被我想出来了:请她吃东西。想起来好笑,我
当时怎么想出那么个主意来,简直是小孩子的勾当!我是从那些
恋人们那儿受启发想出来的。兵团当时的生活很艰苦.本来打的
粮食就不多,一下子从城市来了几万知青,粮食更不够吃了,每年
有几个月的粮食是兵团、师部的领导凭着老关系、老面子从新疆兵
团要来的人家的仓库底子:玉米面、高粱米,还有青稞。有时候,我
们一连三个月吃玉米面:玉米面窝头、玉米面糊糊。我们叫“二
黄”。有时候又连着吃两个月高粱米:高梁米干饭,高粱米粥。我
们叫“一对红”。吃菜就更别提了。都是知青,谁会种菜呀!长了
两年的韭菜比芨芨草叶子细得多,炒着吃不够,只能喝汤。有人编
了几句词配上《步步高》的曲谱这样唱:“青稞面窝窝头芨芨草汤,
一天呀两顿饿得发慌;坎土曼和铁锨天天开荒,干着活脊背上冷汗
直淌。”我们连有几对大胆的恋人为了改善伙食,常常从小卖部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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