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下流的人。那天,她走了之后,我坐在板凳上,好久没动静。我
动不了呀,她的话太难听,就像一个有力气的人一拳头捣在我的心
窝上。我一连三天没出门。我羞于出门,我怕见着她,也怕见到别
人,我觉得自己太狼狈了,那事像是被全连的人都知道了,全世界
都知道了,人人都在议论我,骂我:“才是这么个人!”……于是,我
又一次下决定,再也不交女朋友了。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躲着她
……就像是做了贼一样。去食堂买饭,如果看见她从迎面过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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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就赶紧拐进树丛里去,或者钻进哪个地窝子。如果她在我前边走,
我就停一下,等她走远了再走。如果我走着路听见身后传来她的
声音,我就猛走快走,直到听不见她的说话的声音……
不过,爱情这东西够折磨人的。最初的失败的痛苦过去之后,
却是更加强烈的思念。我说是不想她了,心却越是想她;越是怕看
见她,就越是想看见她。我在房子里待着的时候,或者在劳动之余
休息一会儿,眼前就总是出现她的影子,她的黄黄的齐到下巴颏上
的头发,剪得齐齐的,又亮又光滑。苦闷中跑到草滩上去散散心,
想解脱解脱,却总是看见满头黄发的女孩子从草丛里、树林里向我
走来,但总也走不到跟前。
那些日子我真是痛苦极了。她不来我的地窝子啦。我就觉得
生活没意思了。我不出去写生了;地窝子又脏又乱,我也不收拾:
头发长得可以扎小辫了,我也不理。就是连长交给我的工作我也
没心思于了,谁来找我画画写字,我说先放那儿吧,要是催得紧了,
我就把他撵出去……当然,时间一长就出问题了。由于我不画不
写了,不管各班的内务布置、政治环境了,过了两个月,我们连的流
动红旗就被另一个连队夺走了。竞争可厉害啦,别的连队也是想
着法子变着花样地搞政治环境呀!为此,连长大发雷霆,批评我,
训我,我呢又蛮不讲理,和他顶,和他吵。一气之下,连长就把我撵
回班里去了,天天下地干活,画室也没了。
回班是件坏事,我再也不能待在家里画画了,又得睡十几个人
的通铺了。可是,在爱情上却是时来运转吉星高照喽……
那是国庆节的一天,全连放假,我们班的人都跑到场部去玩
了,我因为有点不舒服——头两天感冒——吃了饭又躺铺上睡觉。
中午的时候,有人敲门。起先,我没理会。我们那个门关不严实,
我用锨把顶住了,要是答应,就得去开一次门。我懒得动。
但是敲门人很顽固,非进来不可的样子,使劲儿敲门,没法了,
我问了一声:“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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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那人却不说话,还推。我火了,喊一声:“你他妈不会使劲
推?!”
门板吱吱响了一下,顶着的锨把倒下了,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
声音:“为什么不开门?”
是她!我的心猛地一跳,用被子蒙住头。
“听说你病啦!”
我还是没说话,屏住呼吸想:她来干什么?
“哟,还生我的气呀……”
我听见像是笑了一下,她走近了,把什么东西放在头顶上,接
着又是纸张的寒塞窄率声。我还没明白过来她是来干什么的,她
在于什么,被头就被拉开了。我先看见的是她的手,手的后边是罐
头、点心包,还有几盒烟卷。我的心一震动。
“好点了吗?”
我把头扭了一下。我看见她的另一只手拿起了一块点心。
“吃块点心吧……”她的拿着点心的手伸在我脸前,“昨天买
的,人多,不好来看你。”
我抬头看了看她的脸,红红的。我再也绷不住劲儿啦,心里一
阵酸楚,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涌上喉咙,泪水就出来了。我掀开被子
坐起,看着她。
她看见我的眼泪啦,拿着点心的手抖了起来,脸红得要裂开的
样子:“吃吧,吃吧,吃完了洗床单去。看你这床单脏得像什么
……’'
“你是说……”我磕巴着说。
“咱一块儿去……”她侧过脸去。
打从到了河西,我没有像那天那样快乐过。吃过点心,我们就
抱着床单、衣裳和洗脸盆去河边了——当然,我们没往大家洗衣服
的地方去,我们选了一处很隐蔽的、长满厂胡杨树的河湾,谁也看
不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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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十月的河西走廊,草原已经快要干枯啦,胡杨树叶子黄了,很
多都脱落了。但是,我的心上是一片春天的百花盛开的原野。我
先跑进河里去,叫冰凉的河水冲净了头发,然后就和她一起洗床
单,洗衣裳——她洗我淘。她洗衣裳的动作又好看又协调,漂亮极
了。她的脸红扑扑地仰着,看着我,她的白白的、长长的胳膊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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