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大干渠往东,每隔二华里就有一片破败的泥房,可见这里曾集
中过很多人。
他们把几间破泥房清理清理住了下来,然后就开始挖渠。挖
渠的工地离着住处还有几公里,他们每天早上吃过饭就扛着铁锨
往东去挖渠,傍晚返回。
挖了四五天,就突然停工了。一名炊事员抬笼屉时掉进开水
锅里,人们慌乱中将他打捞出来,身上的皮都酥了。别人想帮他,
一扶胳膊胳膊上的皮掉了,摸哪儿哪儿掉皮。罗股长急忙组织人
抬到新华农场医院去,医生们也手足无措,找车往县医院送,走到
半路就命丧黄泉。这件事带来些许混乱,停了两天工。后来出工
了,又挖渠,挖了七八天就又停了。原因是上边来了指示,口粮大
幅度减少,从每人每日一斤减到半斤!右派们惊了:一天一斤尚且
饿死人,吃半斤焉能劳动?人们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天要塌下来
的样子。罗股长也觉得问题严峻,怕继续挖渠会造成大批倒毙,便
挨屋通知:先休息两天,看上级领导有什么新安排……
等了几天,什么新安排也没有。这时天也冷了,罗股长也不催
着出工,右派们每天喝完了两顿末糊汤就都蜷缩在房子里睡觉,尽
·117·
夹边沟记事
量减少热量的消耗……
一停工俞兆远便忙了起来。他记着前几天在工地挖渠,看见
东北方向很远的地方有一片绿色,像是庄稼地,估计种的不是苞谷
就是高粱。他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个苞谷棒子或者高粱穗子。
停工的第二天夜间,大家都睡觉了,他把一条用毛巾缝下的口袋赛
进怀里,对睡在门口的段组长说了一声:老段,我去搞点吃的。段
组长说去吧。小心点儿。他还把自己的长毛绒帽子给他,说,把我
的帽子戴上,风大,夜里冷。
俞兆远戴的是棉布帽,还是来夹边沟的第一个冬季发的,太
薄。
出了房子,俞兆远先顺着上工的路往东走,再朝东北方向拐过
去。天还真冷,西北风刮得脸很痛。他把长毛绒帽子的帽翅放下
来护住脸。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四周漆黑,看不清任何标志,只
能凭着感觉走。走了一会儿遇到个塄坎,朦胧的天光下他认出是
一条水渠。顺着水渠走了很长一段,就进了苞谷地。一棵包谷一
棵包谷摸过去。在他的想象中,农民收得不论多么彻底,总会丢下
几个苞谷棒子的,但是,他摸过来摸过去好几趟也没摸着个棒子,
连个秕穗穗都没有。
就在他觉得自来一趟很沮丧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块
亮亮的黄椭椭,像是灯光投在地上的那种黄色,在夜幕中很显眼。
朝着黄椭椭摸过去,近了,见是一间小泥房,黄椭椭是映着灯光的
窗户纸。他悄悄摸到窗户跟前,听到有人说话,再用手指沾上唾沫
戳破窗户纸,看见房子里坐着两个穿黑棉衣的人。他从服装上判
定这是两个新华农场的二劳改。既然这样深的夜晚这两个人还没
睡觉,那就是说他们在值班,在看守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这样想
想,就离开窗户从西边绕到房前去。这是个瓜棚样的泥房,房前没
有窗户,只有一扇门,门缝里透出窄窄的一束光线根本照不亮院
子。但是他的眼睛敏锐地看见了一堆黑糊糊的什么东西。他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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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
去一摸,心就突突地跳了起来。天哪,竟然是一堆苞谷棒子!他忙
忙跪倒,从怀里掏出口袋。
他装起苞谷来了。装了几个,他又停住,把长毛绒帽子的帽翅
挽起来。他想到了要保持高度的警觉,要有敏锐的听觉,一旦有细
微的动静就要作出反应。然后才又接着装苞谷。
他真是个惯偷了。他的装苞谷的动作很快,但又很沉稳。为
了在袋子里装更多的苞谷棒子,他把每一根棒子都横着摆到袋子
里,横上两层之后又从旁边竖着插上几个,把袋子的所有空间都利
用起来。他装了五分钟,或者比五分钟还长的时间,袋子装满了。
可是他还不满足,还在往里插,用力塞几个进去。然而,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响,泥房的门开了。一道煤油灯的亮光照在苞谷堆的那
一面。他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地往下一伏,就再也不敢动了,只是
抬着脸往门口看。他的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身体却是
像掉进冰窖冷嗖嗖的。
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影走出来了,站在苞谷堆那边
撒尿。他希望那人撒完尿就进房去,但是那人撒完了尿却又转过
身体面朝苞谷堆站着,往他这边看,连裤子都没系。他的心更是紧
了一下:那人听见声音了?还是闻到气味了?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异常?他眼睛盯着那人,身体伏在地上,心突突地跳动。
他不理解,为什么那人不走,反而弯下了腰往他这边看,还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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