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一把抓进这个袖口里。一定要快,迟了,马料和麦草就混到一
起了。我仍然没出声。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五八年初春夏
之交的一天,我从菜地边走过,拔了几个水萝卜,扔给在旁边地里
干活的王鹤鸣。他竟然不敢拾,他说,不行不行,这不是又要犯错
误吗?
他又说,你光是看见我这两个月有精神,可是你不知道我为什
么有精神。
我和他一起往回走。我就说了一句话:
你的胆子真大呀,你敢偷部队的马料;夹边沟农场就你这么一
个贼大胆吧?
他没回答我,拉着我走回病房。他把自己的皮箱从铺脚拽出
来说,这里还有半箱子我存下的马料,都是好麦子,你提过去吃去
吧。我过两天就到家了,你暂时可能还回不去。
我没要他的麦子。我说了句你给其他人吃去吧,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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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李祥年的爱情故事
去年在甘肃省靖远县采访的时候,我就听人说,有个名叫李祥
年的夹边沟右派住在县城里。他是天津人,五十年代的大学生,曾
在兰州市体委工作,五七年定为右派送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劳
教期问,他又升了一级,被正式判刑送劳改农场。劳改期满后留场
就业,几经周折落户在靖远县城,在县体委工作。
听到这个残缺不全的故事,我立即去他家拜访,却未能谋面。
他家的门上挂着锁。邻居告诉我,十多年前他就在兰州市红山根
体育场附近开设了一间字画社,他和家人常年居住在那儿。
李祥年的故事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作为天津市的作家,我终
于听到厂一名天津人在夹边沟的故事;他是怎么由劳教升级为劳
改的?“升级”这两个字我已经听到多次了,但还没有见到过一个
“升级”的人;他原先在兰州市体委工作,落实政策应该回到原单位
去,却又怎么到lr黄河北岸的干旱山区靖远县?
我立即返回了兰州,并且去红山根体育场附近寻找李祥年,却
未能觅到。
无巧不成书,今年秋季又一次来兰州采访,与一位名叫关启兴
的画家朋友聊天时谈到这件事,他说,李祥年,你要找李祥年吗?
我领你去。关启兴告诉我,十多年前,李祥年在兰州市举办书法展
览,他们就认识且熟悉了。
难怪我找不到李祥年的字画店,原来它就在兰州铁路局旁边
的街道h我却在红山根附近铁路新村的地段上转来转去。
掀开软塑料门帘进了门,我的画家朋友就和一位高个子年近
· 160·
李祥年的爱情故事
七旬的人说话。我立即就意识到他是李祥年。他的白净的脸上岁
月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鼻翼两旁的八字纹刀刻斧凿般深刻。
略事寒暄之后我就说明了来意。他毫不推辞,爽快地说,你要
问我在夹边沟为什么“升级”、怎么升的级、最后怎么又流落到了靖
远县的,这可是一言难尽呀,我得慢慢道来:
我是1958年9月被兰州体委送到夹边沟去的。是体委办公
室副主任和国防体育科的射击教练送我去的。为什么叫个射击教
练送我?怕我逃跑呀。——6月份就宣布我去夹边沟劳动教养,
我已经跑过一回了,我是被抓回兰州来之后送夹边沟的。这次送
夹边沟,怕我逃跑,专门派了个射击教练提个小口径步枪押着。
我在夹边沟的境遇还算是好的。我是河北师范大学体育系毕
业生,体魄好,身手灵活;我从小就跟着父亲进戏院子,懂京剧,能
唱能表演。到了夹边沟,在大田劳动了几天,就被抽出来参加演出
队,排练庆祝国庆十周年的节目,演戏。我还能画能写。我的爷爷
是清代举人,开家馆,写得一手好字。父亲母亲毕业于天津南开大
学经济系,父亲做过开滦煤矿的财务主任,也是写一手好字。我的
胞兄李鹤年后来成为全国著名的书法家,天津市书法家协会的主
席……出生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我当然也是能写能画。国庆节
演出全本京剧《失·空·斩》我饰诸葛亮,一炮打响了,引起管教干部
的注意,演出结束后叫我去写黑板报……我在大田里就没有干过
几天——有时候,领导看我一块黑板写三天,就发怒,知道我是偷
懒耍滑,叫我下大田去劳动。可是下大田没几天,就又把我调出来
搞黑板报。我是偷懒耍滑了,可是,不偷懒耍滑的时候我一天能写
十块黑板报,其他人根本就做不到。不光是又写又画,连稿子都是
我自编自写,用不着管教干部操心。夹边沟的能人多得很,有画
家,有诗人,有专业演员,但他们不如我多面手什么都能干。
由于能写能画能演能导能画布景,经常做零工做杂活,所以我
到夹边沟一年的时间里没受太大的苦,身体没有累垮,也没太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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