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 双福把手挣出来。他不习惯这种亲热。
“上海为啥撵你们?”
“不懂,你现在还不懂这些事……”况钟慧软软地说,但她突然
咯咯地笑了起来,把手搭在双福的肩膀上,细长的眼睛看着他的眼
睛。“双福,你喜欢阿姨吗?”
“嗯。”
“真喜欢?”
“嗯。”
“你为什么喜欢阿姨?”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真不知道吗?”
双福不说话,脸变红了。况钟慧美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把他
拉近了,把脸贴在他的被河西风吹得粗糙的红彤彤的脸上。
“阿姨也喜欢你。你长吧,你快长大吧,长大了你就知道为什
么……”
况钟慧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了,用自己很细很光滑的脸蹭他
的脸,并且亲他,喃喃地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叹息地推开他,站
起来说:“喝水。”
“喝水去吧。水凉啦。甜吗?”
双福从况钟慧家出来,眼睛里含着亮晶晶的泪水。他的身体
激烈地哆嗦着,脸色苍白。刚才喝水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厉害,茶
缸子略嚅地磕碰牙齿,把嘴唇碰痛了。他的心也有点痛。
·204·
责妇人
他扳住牛脊背骑上去,打着牛跑出来。他的心痛得很舒服。
他在心里说:“快长大吧,快长大吧……”
但是,严峻的年代到来了……
移民是春夏之交来到农场的,八月底麦场上的麦子刚刚打碾
干净,队长突然宣布,九月一日起职工每月的口粮标准从三十斤减
到二十四斤。到了十月初又一次减口粮,职工每天供应半斤,家属
和孩子只供应三两①。这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三年困难时期:它
初始于一九五九年的冬季,到了一九六零年冬季最为暴虐……它
在花海农场四队的表现是十一月初出现死亡,十二月中旬达到高
峰——死亡在右派和移民中蔓延。老职工人熟地熟,这儿偷点那
儿拿点,苟延残喘。右派和移民生活没根基,偷不上拿不上,大批
倒毙。十二月二十八日,县政府派工作组来到农场发放救命粮,职
工口粮增加到十二两,家属的增加到半斤,死亡才逐渐遏止。此时
四队人口减少六十三名。活下来的人大都浮肿,孩子们因为吃菜
吃草根肚子胀得像绵羊。人们疲乏无力,走路时东倒西歪。只有
少数职工能下地,但也是蹲在水渠里吸烟晒太阳。
饥饿把人们改变成了不知羞耻的动物。只要男人们肯拿出半
斤粮票或者一个馒头,有些女人就在田埂旁或者水渠里躺下来,脱
掉裤子。
况钟慧一家免于死亡且无一浮肿。况钟慧只是比前消瘦,脸
色蜡黄。她从上海带来的钱花光了,还卖掉几件衣服和手表,买高
价粮,买胡萝卜。双福在食堂混吃混喝,时不时偷两个馒头接济
她。
况钟慧拒绝进行交换。赶马车的王有有一天夜里背着半麻袋
小麦到她家去,被她轰了出来。
但她也没有保持住自己的贞操。
①1日秤,一斤为十六两。
夹边沟记事
春节前,两个炊事员请假回花海老家去了,食堂人手不够,队
长叫抽两个妇女帮助食堂做饭。这样的工作妇女们都抢着干,因
为可以吃几天饱饭,还能往家里捎点馒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队里杀了几只羊。管理员选中了况钟慧,因为她胆小怕事不偷不
拿。
春节前夕双福回花海舅母家去了。队里发了工资,舅舅叫他
送一趟去。舅舅弄了一条羊腿出叫他捎回去。双福是初二这天回
到生产队的。况钟慧嘱咐过他初二到她家去吃年糕,况钟慧在上
海的母亲寄来糯米面了,说是要做年糕做元宵。他回到生产队立
即就跑到况钟慧家去了。他像往常一样地推门就进,一进门却吓
了一跳。他看见况钟慧躺在床上,脸黄得像烧纸,晶晶和莹莹在旁
边哭泣。房子里还有几个移民。
“况阿姨你怎么啦?”
他刚问一句,一个移民女人就打了他一个嘴巴。
“滚出去!”那女人吼着说,“你还有脸到这里来?”
事情是这样的:双福回老家的第二天清晨,况钟慧去食堂上
班。已经两天了,她都是早早到食堂去,和双福的舅舅揉面蒸馒
头,等单身职工们起来吃饭上班j这天她来早了,食堂的门还锁
着,双福的舅舅住的房子也是黑着灯。她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
河西走廊的一月是最寒冷的季节,凛冽的东风几分钟就把她的衣
裳刮透了,身体冻僵了。她想回家去暖和一会儿再来,又怕耽误了
做饭。她没有手表,但她估计已经到时间了,她走过去敲了敲双福
舅舅的房门。
“谁呀?”房子里传来双福舅舅的声音。
“我。快起,该做饭啦。”
“噢……”门缝里透出了灯光,双福的舅舅的声音又说,“咳,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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