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生育抽查没有到戚家洼,戚乾成松了一口气,开始收夏季提留,因林场附近三个组要废止承包合同,结算承包款时,戚乾成原打算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把戚明全放在最后。
可是事情总是和愿望有距离,首先那几个村民组长就不配合,有的声明辞职,有的学会他的招数,在家犯了痔疮或者疝气。
戚乾成只好和村干部逐户上门。工作拖了一个多月,也没什么进度。眼看张书记定的日程到期,连奔波带着急上火,痔疮真的发作,茅坑拉得一片红,路也不能走了。
这时乡上来人找到他的床前,告诉他戚明全组织人到市里上访,市里要县乡村去领人。戚乾成问:“张书记在干啥呢?”来人说:“还能干啥?正在跳脚骂人!”戚乾成听罢,头一阵晕眩。
八
赵离决定亲自到市信访局领人,顺便回家里看看,从上次回家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孩子恐怕快连妈妈的模样都忘了。
她嘱咐县信访办主任到三道岗同张道国一起走,自己把手头的几份报告处理完毕,然后喊上郭玉就出发了。
路过三道岗的时候,看到乡里的车停在路边守候,她示意司机不要停,车窗外看到张道国挥了一下手,意思是让她看见,她不由得鼻子里哼了一声。上次到三道岗,同张道国谈了一次话,张道国答应承包的事慎重处理,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月,他还是我行我素,弄出全市头一个打标语静坐的集体上访的事端来。听说省人大代表正在市里视察工作,几十人坐在市委门口,市委干部都没法进出,影响有多不好,人大代表们会对经州工作怎么评价呢?你张道国好大胆子埃郭玉在车前排座上漫不经心地说:“张道国当乡党委书记的时间长了,送走了好几任县委书记哩。”
“老油条了是不是?”赵离问,“听说他还创造出全县最后一个分队的纪录来?”“可不是,道国这个人的思想僵化得厉害,其实是在“文革”中起家的。不过人很能干,也有能力。”
“思想路线不解决,越有能力,越能坏事。”赵离说。想起那天同张道国谈话的情景,张道国一口一个“我认为”,强调基层工作的特殊性,其实是固执己见,最后赵离听得不耐烦了,粗暴地说:“你认为什么?你没有认为的权利!中央和省市县委已经有了现行政策,你基层党委只能坚决执行不走样。
你也有权利,你的权利只能是怎样把上级的方针政策执行得更好。”话说得不是完美无缺,但不这样说就不能镇住张道国这样的铜头铁脑。况且县委书记不是理论家,也不需要一定要长着个独立思考的脑袋不可。
当时张道国眨眨小眼睛,没有再争辩了。还以为是服气了,谁有料到他的思想阻力有这么大,而且胆子更大。新城被确定为沿边开放试点县,三道岗一不想方设法招商引资,搞活沿路经济―――外县沿路集镇都在大兴土木,二不大办乡镇企业,三不引导农民,反而兴师动众收回农民的责任山,还以为是巩固集体经济,难道改革开放同巩固集体经济有什么矛盾吗?赵离不禁对郭玉说道:“自行其是,太没有政治头脑了。”
郭玉说:“还在点花岗岩脑袋。”赵离哼了一声,看来对张道国这种人,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让他离开那个地方,心里对县上人事问题逐渐有了明朗的想法。
到了市信访局,信访值班的市委领导是卫文华。信访刘局长同她握过手,问:“赵书记怎么亲自来了,让罗伟民来不就行了!”赵离说:“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不来,你刘局长还不兴师问罪啊?”刘局长抱歉地说:“没有办法,上头的规定。”
赵离说:“人呢?我去见见。”
刘局长略一沉吟说:“都住在交通宾馆,我看这样,你不要见他们,李书记已经答复说按政策解决,群众也同意回去,过一会儿我同你们信访办主任再去见见面,让乡里把人领走,你说怎么样?”赵离微笑说:“要是这样,就谢谢你高抬贵手哎。”
卫文华一旁起哄说:“还是赵书记面子大嘛。跟你说,李书记为这事很有些生气,他的车都没法出大院,把经州的脸丢大了,就冲着你赵书记的态度好,老刘放你一马。”
赵离急忙向刘局长拱手致谢。正事说完,接下来卫文华少不了又同赵离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最近在县里陪客,喝酒喝热了,说过“等我脱了衣服跟你干”的话?赵离说:“瞎说,我从来不喝酒,哪来的事!”卫文华指着她笑着说:“脸红了,怎么样?怎么样?”离开信访局,赵离到常委办公楼去找李天民,想就群众上访的事作一个解释,顺便把近期新城的工作向他汇报一下。行政科告诉她李书记陪同人大代表到电厂开座谈会去了。赵离就到几个在家的常委那里转了转,有两个常委要留她吃饭,她谢绝了,表示要回家看“老头儿”。坐车出了市委大院,看到张道国正站在信访局的屋檐下,弯腰向她的车里瞄着,企图看到她,她仍旧没有停车。
回到家里,老张不在,所有的门窗紧闭着,客厅里虽然朴素却井井有条,旧式的拐角沙发静静地卧在墙的一角,上面盖着用花格旧床单改成的布罩,正中的一只小方茶几上一尘不染,只有一只白边眼镜和一本打开的书,对面墙边摆放着电视机,也是用花格布盖着,旁边靠着两只折叠椅和两只小木凳,都是白色原木的。墙上只有一幅嵌在玻璃框的荷花。墙壁已经很久没有刷白了,泛出浅黄的颜色。她此刻站在门口,好像误走进别人的家,整个透着一种生疏的感觉。她在屋里走了几步,呼吸着屋里的有些发霉的空气,身心渐渐地熨贴起来。是的,这是她的家。那只沙发布罩正中补了一块,是她有一次例假时不小心弄脏的,那些天情绪不好,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女人,一气之下拿剪刀剪破了,想是走了以后老张补好,改作了布罩。老张文化不高,结婚以后,他一直都在努力地读书,希望能够缩小与年轻妻子的差距,她从来没有为这事同他交换过意见,有谁知道老张内心里有过多少矛盾呢?那几把椅子是老张从老家带到市里的,也许他正是靠着这几把椅子维系着同自己家乡的联系吧。还有那荷花……她走过去打开窗户,屋外的热气带着城市的噪声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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