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道:“还是农村基层干部的政策水平太差了。”
李天民说:“你们那里的干部对最近的改革开放认识怎样啊?”赵离说:“大多数是好的。也有些人有抵触情绪,不过这种抵触情绪跟八十年代有些不同,那时候是姓资姓社的问题,现在主要是考虑个人的因素多一些,害怕分流啦,等等,也有特殊的例子,认为中国特色就是资本主义,想不通,比如三道岗乡的一些干部。”
李天民点点头。
赵离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因此我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新城是一个老区,干部和群众中传统的东西根子很深,思想解放的任务也将是长期的。我想在新城干部中搞一次思想教育,这个教育采取什么方式,我一直拿不准……”李天民鼓励说:“往下说。”
“是不是可以搞一次大讨论之类的活动,比如说叫解放思想,轻装前进什么的。”
李天民琢磨了一阵,道:“嗯,也行,不过这样有点空泛,还可以再结合实际一些。我考虑啊,极左那一套在干部中还是很有市场的,小平同志告诫要防右,但主要是防‘左’,说明现在解放思想的任务还很重,思想不解放,开放的环境就不能够好,我看可以搞一个‘解放思想,优化环境’大讨论,你说行不行?”赵离兴奋地说:“行埃”李天民说:“整个经州都存在着解放思想、优化环境的问题,你们新城可以先搞起来,再在全市内推开。”
赵离接受了任务,回到家里,老张已经上班去了,山山也去了学校,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赵离倚在枕头上,很多天就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时间,现在有了这样的时间,反而不知道该怎样打发了。空调发出轻轻的丝丝微响,脑子里想的仍然是和李书记说的那些话,先是有些兴奋,后来又有些忧虑。搞一次大讨论,其实并不是很难的,难的是怎样把精神变成物质成果。到新城半年,正是我国发生重大变革的时候,机遇把她推到了改革开放的前沿。作为县委书记的她,时时刻刻不敢懈担市委确定新城为试点县,赋予了新城“内陆特区”的权力,县委也有了一些举措,出台了一大堆政策,提出内引外联等口号,还在黄老湾圈定了两平方公里的土地作为开发区,甚至乡级开发区也规划了好几个,连村里都有建设开发区的要求,现在想起来,这些都是在“炒作”,并没有实际上的进展。
新城是深山区县,如果说它特,它特就特在资源丰富上,特就特在交通、通讯、能源不发达上。如果不看到新城的这些特点,一味地向沿海特区攀比,仅凭脑子一热就拍桌子搞决策,党的事业就会受到损失,最终吃亏的还是新城人民。市政府组织了几个招商会,会上新城谈了那么多的意向,只有一个外商来新城考察,周老板在新城呆了一个多星期,牛皮吹到天上去了,离开这么长时间,也没听到一点反响,八成是吴斯仁说的,招待费损失是没得说了。吴斯仁肯定还会说这是“将钱学艺”,掏钱买教训。
赵离又想到自己的事情,市委决定自己到新城任职,其实是一个过渡,这是谁都知道的,如果不是省委有了任职资格的新规定,她也许早就是市委宣传部长了,哪能到新城这个小地方去呢?卫文华同她上任前说的掏心窝子的话,到现在还不能不承认有道理。横竖是一个过渡,过渡期间既不能有过,也不能有功。这话听起来费解,实际上是很有道理的。回想在新城工作以后,几个月来并没有按卫文华的忠告做,果然已经有了一些对立面,余锋等一班人不消说,在哪里工作不可能一团和气,在兄弟县的书记中间,不是也有人嫉妒你吗?赵离就这样想着,渐渐地觉得思绪一点一点地离开了自己,飘到空中,和丝丝轻响的冷气声合为一体,留下沉重的躯壳在床上,乱七八糟的意识在空中穿行,一会儿是在会议上讲话,一会儿是在同外商谈判,一会儿有人说自己犯了错误,一会儿又有人对她说省委已经批下了宣传部长的任命。明明意识到这是在做梦,可以感觉到自己是睡在床上,但又不能控制自己,她努力地对自己说这是在做梦,做梦,最后连躯体也从意识中消失了。
醒来的时候,睡意好像是又稠又粘又酸又甜的液体,周身缠绕不肯离去,她使劲伸展了一下身体,好把这粘稠的液体扯得更长一些,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全身蔓延开来,她舒服得像小狗一样哼哼着。屋里还是很静,能听到老张尽量放轻脚步走路的声音,她闭着眼睛,谛听着这声音,刹那间竟回到小时候六渡桥老屋,春天的细雨洒在丁香树丛中,又仿佛是在王家湾插队的日子,她住的小屋里有秋风入隙的微响。
“是什么时候了?老张!”声音也像睡意一样的粘稠。
“还不到八点,你睡吧。”老张接着问,“你吃点东西吗?”赵离坐起来,拉开窗帘,窗外一抹晚霞亮亮地刺进来,说:“睡了多长时间?”“我六点就回来了,听到你好像在梦里跟谁吵架,推也推不醒。”
“吵架?”赵离不禁失笑,抚平头发,问:“山山晚上不回来吃饭了?”“现在不回就是不回了,晚上八点还有课。”老张在床头上坐下,问:“干嘛睡着了也这么厉害,看样子是在熊什么人。”
赵离脸上觉得有一绺头发从额上滑下来,她抬手抚到耳后,胸罩的带子从另一侧滑到肩上,露出半个胸脯。老张呆呆地看着她,赵离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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