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锋从赵离办公室出来,听到自己办公室的电话顽强地响着,开门拿起话筒,是张道国打来的,他为刚才喝多了道歉的,话里已听不出酒意。余锋也不提自己喝醉的事,说:“道什么歉!这是跟我,跟别人不能这样,喝得大秃子不认二秃子,误事。”张道国说:“到政协的话是我瞎说的,你可别当真。”余锋咽下一口唾沫,说:“不是都说过了吗,怎么还这么口罗嗦?不会叫你到政协。”张道国说:“那行。我还是坚持收回承包山办集体林场是对的,想在秋后把这件工作抓起来。”
余锋说:“对的就坚持,我不干涉你们的工作。你也可以同赵老板再交换一下意见。过两天召开县委工作会,你在汇报工作时可以把这个问题说一下,看赵书记现在是什么意见。”说完呼了一口长气,扔下电话。
在两天后的会议上,张道国果然在会上检讨了戚家洼的事,他有意回避了巩固承包和发展集体林场上的分歧,只说自己工作上方式方法简单,向县委请示不够,尤其是向赵书记请示不够,态度少有的诚恳。乡镇的书记们以前只知道张道国是一个大口喇叭,今天见他低声小气地检讨,觉得又新鲜又滑稽,纷纷在台下掩口偷笑。张道国发现效果不错,愈加诚恳地说:“下半年,我们想进一步加强组织纪律,因为改革需要纪律,开放需要纪律。有事要先向县委报告,不经县委同意的事坚决不办。”言之凿凿,说得与会者目瞪口呆。赵离侧过脸来,笑着打断他说:“张道国,你不要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你们是一级党委,怎么能事事请示?凡是有利于发展有利于群众的事,你们自己决定,不然的话,县委天天听你们请求汇报,还要不要做自己的事了?”散会的时候,几个党委书记见了张道国,说:“老张,你是给我们上纪律课还是咋的?就你懂纪律,我们都是土匪……”你一言我一语闹腾了一会,便拉着张道国要请客。张道国一脸的无辜说:“不乖不行埃好好,待会都到三道岗集合,我那里还有几瓶四特,五年了没舍得喝。”大家嚷嚷道:“狗屁,这么远跑去喝四特,起码也是五粮液。”张道国说:“五粮液真的没有,喝古井贡吧。”正吵吵间,余锋走过来找张道国,大家才一哄而散。
余锋夹着黑色公文包,低着头踱了几步,看大家走远,这才说:“我怎么听你像‘文革’中表忠心?”张道国说:“你见过‘文革’中表忠心哪?”余锋说:“你以为我小呐,告诉你,‘文革’开始那年我已经上小学三年级,我是红小兵头头。”张道国嘻嘻笑着问:“我的发言还可以吧。”余锋满意地说:“讲得不错,有一段时间县委有的同志对你有想法,认为你这个人骄傲,急躁,但我认为骄傲不是个大不了的问题,急躁也只能属于个性缺陷。今天你的发言,我给你五分。”张道国听罢,不由仰天大笑了几声。
余锋又说:“工作上的事,老板说了,不能事事请示县委,你们不要畏首畏尾,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接着余锋又向他透露了最近要搞干部考核的事,暗示这次调整。张道国当干部多年,对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早就烂熟于心,知道余锋同赵离之间有矛盾,他肯格外关照三道岗的工作,又提早向他透露干部考核的事,并非真的是像在酒桌上说的高看他一眼,只不过是想利用自己同赵离对林场问题的分歧,拿自己当枪手,给赵离出点难题,这种鬼把戏在张道国看来,小儿科而已。但张道国心中对赵离一直难以释怀,林场的事如鲠在喉,不搞下去就会失去威信,挑皮影人儿摔跟头,丢人一大堆,以后别想在人前做人了。细想赵离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改变,别看她说什么巩固承包,无非是当干部的一种姿态,做主要领导的,不过是怕下面出漏子,只要别把上访的事搞到省里市里,不信她真的会为几亩山场跟自己的干部较真。
回到三道岗,按照县的模式也开了一个工作会,布置了农业生产、乡镇企业、招商引资等工作之后,重点要求在秋收以前把集体林场的事落实下来。一些村干部提出秋收就要开始,恐怕现在这样做难度太大,有哪一个群众愿意到手的钱交出来呢?张道国细想想也有道理,临时商量可以核定产量,按收购价折抵群众应交的税费。会后,想到戚乾成是个忠厚无用的人,根本对付不了“曹操”戚明全这样的角色,特意派了两个班子成员和四五个干部,和戚乾成一起到戚家洼开展工作。第二天,去的人回来,说是开了一个党员、组长会,会议效果很不错。张道国问戚明全的态度,回说只见明全坐在会场上抽烟,没有像预料的那样跳出来。张道国冷笑说:“他还算聪明。”接下来张道国和乡长商量,决定今年在路口设立收费站,每斤外运的板栗加收两毛管理费,去年他到邻省参观,人家已经这么做了,按照外运二百万斤来计算,可以收回四十万元。
今年头一次实行财政分灶吃饭,县里包干的一点钱还不够教师工资,不想一点办法,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转眼已是阴历八月初,正是山里人说的“七月阳桃八月楂,九月板栗笑哈哈”采摘板栗的季节了,县供销社在街上设立了收购站,出现了穿着花衬衫的生面孔和挂着外地牌照的卡车,给三道岗添了异样的风景。一天夜里,张道国忽然梦见在老家和哥哥生活一起的母亲,母亲蓬头垢面,仿佛死了,说:“我儿,妈好苦,有板栗捡妈吃几个。”他抱住妈就大哭起来。醒来以后,泪水已经湿透了枕头,抱着双膝坐了半晌,他便对老婆说:“明天我要回去看看妈,再晚了就看不到了。”他老婆很贤惠的,一时吓得也坐了起来,说:“你是咋啦?是不是做梦看到下雪了?下雪就是有大孝了。”张道国扒下她的手,气道:“我说过前些时要回家里,你说一定要等二妞开学后再去。”说完躺下用毛巾被盖着头,越想越是妈死了,眼泪竟不停地流。等到第二天起床,同乡长交待一下,带上吉普车就奔老家,一路上看到到处是采摘板栗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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