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了半个小时,还没见余锋的影子,服务员来催了两次。金书记问:“怎么办?”赵离说:“我们吃。”菜很是丰盛,可是罗、金、郭、张等人兴奋的兴奋,怅惘的怅惘,正应了那一句话,钱可以买来好饭菜,却买不来好胃口,几个人都吃得毫无口感。赵离因了余锋的不来,心中有事,也是食不甘味。
倒是三个司机无忧无虑,不管三七二十一,且乐得大快朵颐,把一大桌菜吃得见了盘底,他们回到新城以后,对同行又大加渲染,成为司机界的经典阅历。
一连几天迎来送往,规模比起去年赵离上任时又要大得多。县委县政府为余锋的调离专门开了欢送会,在会上,余锋发言的时候哭了。
那天谈过话后,余锋心中被一股怨气充塞,先是怨市委用人不公,这次干部调整,外县的副书记好几个都得到了提升,有的当了县长,有的兼了人大、政协负责人,惟有他平级调动。后是怨金书记不该仗着是从市委组织部出来的,做了很多幕后工作,迫不及待顶了他的缺。最后一股脑儿怨到了赵离身上。干部调整,市委一般要征求县区主要领导意见,赵离这不是往自己眼里揉沙子吗不,简直是按鹅卵石了。你看赵离说话的时候,笑得都不够自然。他决定不仅不吃这场人家的胜利会餐,连新城的欢送会也不要参加,让赵离她们看看余锋是有骨气的。
想归这样想,真到了那天,他还是参加了县里举行的欢送会,赵离先说了开场白,接着余锋发言,这种场合的讲话都是八股文章,起承转合,有固定的格式,他在新城已经工作了四五年,现在一旦离开,免不了留恋,说着说着,一股子悲愤从丹田里向上翻涌,他对自己说:“不能丢人,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便学着气功内家门派的功夫,极力向下压制,可是自己的内功未受真传,丹田之气越压越足,口里说到“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献给了新城”时,忽然颤声一抖,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声抽泣,泪水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一点矜持化作万种柔肠,索性伏在桌上大放悲声,没想到眼泪这东西经过压缩之后,一旦释放,竟然没有完的时候,比起去年见到刘书记时的那场大哭又有不同,将满会场的人都给惊呆了。
十八
过了元宵节后的一个月,被官方戏称为会议月,县上市里大会小会不断。等到各种会议像春天的花一样次第开完,春天已经像陈年老酒似的醇浓香洌了。
赵离到新城已经一年了。回想去年这时候,上任伊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紧张感,讲话的时候害怕讲错,批文件担心出现不好的后果,吃喝拉撒睡都觉得同新城工作息息相关。现在,经过了一年的是是非非,自我意识里是一个老书记了,不再是被工作牵着走,而是同工作融为一体了,有一种驾轻就熟的感觉。过去大会讲话,总要事先准备一个稿子,现在虽然也有稿子,却常常能脱开,根据自己要说的说。正月初五上班以后,四大班子开会,环顾四周,都是友好和善的脸孔,这些脸孔也少有去年那种浮躁的神色,知道改革开放不是一天就能取得成功的,心态逐渐和平。赵离同几个书记商量,决定从今年起,在正常任务之外,集中财力,一年办几件群众看得见的实事,算算账,今年要办且能办的有九件,吴斯仁后来认为九是一个零数,好像老太婆脱掉的牙齿,张口就让人看到是缺憾,提议把开发区的事分解成两件,叫做十件实事,念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赵离知道吴斯仁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天生有一种喜欢凑数的习惯,比如十大杰出青年之类,笑了笑,也就同意了。如果按照这个计划实现,那么,一九九三年下来,新城的道路、电业、电讯都将有一个较大的发展。上报到市委,李天民郑重其事地给了批示,要“诸常委认真一阅”。常委们认真地划了圈,有的也像李天民那样写了批示。作为试点县的经验,市委转发了新城的做法,要求各县区也像新城那样办几件实事。张力同省报记者肖丽联合写了一篇评述文章,省报编辑看到两个女记者文章写得文采横溢,特地加了一篇编者按,以显要位置发表在经济版上。这样一来,这篇文章就不是记者的意见,而是代表了省报的观点了,引得远远近近的县区都来取经。既然来取经,菩提寺是不能不去的,新城县不免又要多支出好些招待费。赵离遇到职务相同或者更高的客人,还要扔下手头的事情亲自陪同,用一俗话说,连公路都磨明了,一来二去,同灵山寺的僧尼都混得脸熟,有几个三界之外无欲无求的小尼见了她,居然也会莺啼燕啭地娇声喊道:“赵书记又来了。”
春天就在这忙忙碌碌中一步步向人们走来。这是一九九三年的春天,与县委班子不同,人们经过了去年一年的骚动、激奋之后,一点也没有疲劳的迹象,欲望反而像面团似地膨胀,温暖的春天偏是催发这面团的酵母,加剧了这膨胀的幅度。新城县城乡到处都是新开工的建筑物,旧城最长的一条街已经被拆除,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店铺开张,贺喜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去年以来,人们也学到了南方的吉祥数概念,逢八逢九更是喜事不断,大家互相道喜,喝得面红耳赤,踩着满街的炮纸走来走去。年轻人相约相伴到那些简陋的舞厅里,有一些年纪虽大却又不安于室的人也羞羞答答地蹭进去,希求在那里找到年轻时不曾有过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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