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告诉我路上投宿要小心,有时会碰到黑店,听了真吓死人。卢炳章却答道:
“有军人护送,就是碰到他们,也不敢干出什么的。”一路上有时晴天,有时阴雨,到达有些站点,轿子刚停下就有穿着满身补钉衣服、面黄肌瘦的乞丐,或者衣衫褴褛,满脸愁容,眉眼锁紧,烟瘾大发的无赖拥上前来要钱、要东西吃。我吩咐勤务兵卢炳章给几文。他高兴就给,有时他吼几声,这些人害怕就走开了。卢炳章说:
“这些人给不完的。”我想同样是人嘛。
三、拜见家人
合江在重庆西南面,从重庆到合江县约四百华里,抬轿人步行了整整五天多才到达。到了合江城里,将近老家的时候,轿夫就指着说:“喏!那就是你们夏家!”
我把轿帘掀开,远远看见是一座旧式大平房。轿子一停下来,屋子里就出来很多人,围着我,气氛热闹紧张。我进客厅分别拜见婆婆、哥哥、嫂嫂、姑妹、兄弟及侄儿侄女们,却没有看见丈夫,觉得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问。少顷,我请家人陪着出外观看周围环境,见此房全部土木结构、质量高,处于合江城内热闹繁华地区文昌巷街,面积不到一亩,进出大门,坐北向南。门两侧各有铺店二间(是夏家出租的)。
由大门进入,第一进:中间客厅,二侧为客房各一间,客厅中堂有木刻的对联匾额等,显得极其华贵。第二进:为家人居住之地,中间有天井,四周都分为大小房间,约有七八间独间。最后一进,为大库房。这些房中所有家具、用具、摆饰、布置,一看而知为富贵豪华门第。当我去观看的时候,有位姑姑说:“真正的老家在乡下大头场观田。”
我看后进屋坐下,见家人老少连丫头等人都出来围着看我,大家你言我语,都表现出新奇的神态。我趁此一面喝茶,一面观察周围的家人。
我最注意的人是婆婆(丈夫的继母)。婆婆姓刘,肤色黑黑,身材矮小,一双小脚,眯着老花眼,暴牙齿,头上梳了一个发髻,用红丝线系的芯子,横着一根金钗子。穿件半新的黑缎夹袄,手里拿根水烟袋似笑非笑地坐在红木靠椅上。大哥夏冕昭,高身材,长圆脸,皮色一般,两眼圆而有神,有些短胡须,衣冠端正、长衫马褂,白布袜子、双梁形黑色布鞋。头顶还戴上一顶大红丝结的黑缎子瓜皮帽,手执一根约二尺长的竹烟杆。态度严肃,一本正经的神态。坐在椅子上,边吸烟边将双腿交叉摇摆。当我给他打招呼时,他只点点头而已。他独揽着六房人的大权。他的妻子大嫂,人不高,圆脸宽额,嘴形像无牙齿的老太婆,肤色还白,一双小脚,看上去颇为慈祥实质凶毒(麻子丫头告诉过我)。小辈中年岁最大的是侄女国君,她身材中等,面相端正,皮肤比较细白,两眼有神,颇有吸引力的聪明相。麻子丫头曾告诉我说:“她的性格奸恶,为人一如其母”,在第二代中她是头目。大哥大嫂的丫头叫珮琼,这孩子身材中等,五官一般,皮肤还细,门牙不齐,有些肉里眼,一双木脚,笑时带甜,看样子脾气好。麻子丫头说过这个丫头性格和善、懂事,都喜欢她,所以我亦注意了她。第三房的三弟媳身段较高还健壮,双眼皮、面部轮廓清楚。脸色带黄、半大脚,一副忠厚相貌。麻子丫头说过,她的脾气最好,从不惹事生非的。她生两个女儿。另外的人,有的是小脚,有的是半大脚,每个人都梳一个发髻,光亮油滑。有的发髻上露出来一个红芯,是用红绒线扎的发根,红芯中间也横插一根或金或银的钗子,姑娘们梳一根长辫子,辫子梢上都打个红绒线炮竹结(形状像个鞭炮)。穿着短衣,长裤,有的蓝布,有的丝绸,有的笑眯眯,有的板着脸。她们三三两两地咬耳低语,一面讲一面偷偷看我。
最后,婆婆开口了,她边吸水烟袋,边板起脸,大概是故意表示庄严吧,关照他们把我带到安排好的房间住下休息。
我进房间后,就叫麻子丫头和卢炳章马上把挑箱打开,把准备好的一份一份的礼物当场分送给他们。他们每个人收下礼物的时候,对我的态度就好些。那些没有来的亲戚,我也叫卢炳章马上分送出去。
当天晚上,丈夫回家,彼此畅谈了一番别后情况,并告诉了他送给各房各人的礼物都已分送出去。他面带笑容,颇为赞成。
四、丈夫的职位
这时,我才知道丈夫从日本回国后的详细情况。他仍追随孙中山继续革命。1917年护法战争爆发,孙中山先生委任唐继尧为川、滇、黔总司令,丈夫就被唐委为靖国招讨军总司令。
丈夫军队的驻防地和军饷来源。驻防地在合江、永川、壁山三县。永川和壁山两县,位于成渝东大路线上,地处山地,商品流通数量不大,只能征收田粮(如契税,厘金税等),收入不多。而合江地处长江边上,那时四川交通全靠水上木船运输。四川重庆下游一带各县需要食盐,全靠自流井的盐,经富顺运沪县再转运重庆供销,而合江恰是必经之地,所以,就在合江设立了征收关卡。又在合江成立了护商事务所,专办水上运输商品征税事宜,每月可收五六万元不等。其中盐税占百分之九十。当时在合江的军费开支每月约三四万元,其余全部入丈夫私囊。而整个大家庭的开支费用,除祖上遗留下来的少数田地收租米外,其余都是要依靠这笔收入,这项税款事先既未经上级机关批准。事后开支当然亦没有必要去向谁报销,征多征少,支多支少,全凭个人自由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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