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世纪_董竹君【完结】(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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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君结婚,至今十九年矣,儿女共计五人,昔年甘苦与共,爱护逾常,我并以君父母无人俸待,特筹款项偿清外债,迎接来川,为君供养终老,使君得全孝恩,今复一并携去,俨若仇人。我意何罪于君,君复究拟何图?我自与君别后,重庆大病(回忆君未到沪前,我已恢复健康,至于少壮,嗣为君,于十余日间即身瘦失眠,几至于死,此我修养未到之故,然君亦未免太过也),到省后即成肝疾,一病数次濒于死者屡矣。卒至昨年多方静养,始得保全至今。昨年向育仁、陈鸣谦两君四川,谓君不唯无丝毫觉悟,且以我袭军阀淫威,益加愤怒,不知此电是朋友等关心所发(前画亦赵君鼎卿为我所拟,我实不能一问此事),假使即为我意,未必君亡我家,割我头,我尚负荆请罪耶?女权倡达,即可任意作为,不受法律制裁耶?总之,君之愚谬行为,笔墨难罄,狠毒心肠,亦不愿回索。我始终痴愚,不忍置过去情感历史,我君以后困苦危险,丝毫不顾,用将过去一切忍痛搁置,平心静气奉书劝告之外,并拟亡羊补牢善后办法三则,以供我君之采择此变之结束。

  (一)请君痛定思痛,以终身关系为重,儿女前途要紧,直认以往之过失,勿逞一时之意气,君能立地觉悟,我亦回思十余年夫妇之情感,不咎既往,为君格外原谅。君即立率四个女儿回川,夫妇子女团圆如常,君之幸亦我之幸也。

  (二)如君不回川,复以成都不便居住,则即移住合江原籍,我并可为君另置田房以养终身,至携去之款,任君处理,我决不根究,但我之纪念品,君须为我带回。

  (三)如君终不愿遽然返川,则琼女请由君主嫁,但不能仍与文子结婚;其余三个女儿,可托人带回川中,交我抚养,君何时返川悉听君便。但君在外一切行动,须另有商定,不得作轨外之行。

  以上各办法,我是顾念夫妇情感,委曲求全。如君尚有其他较好办法,尽可提出,彼此商量。如君果染共产党恶习,背情绝理,反认为我痴情腐朽,提出恶辣办法,则我情义已尽,以后幸勿见责。并望念及女辈无辜,钊儿尚幼,应与之稍留将来生存余地,幸勿一概抹杀,遗害及于子孙,则幸甚也。

  年来,每欲与君通函,奈一握笔,心痛泪流,不能成句,忍至此次,始以数日功夫(因念一动,即搁下笔故也),草就此函,几乎一字一泪,君非木石,岂能无情?务望俯念旧情,前途利害,详加思索,临崖勒马,甚有望于君也。要之,人生如电光石火,即终日营营,正当谋求,亦如蚕丝自缚,秋蛾扑灯,况君别寻烦恼乎?

  彼此只有今生夫妇,未必世世再结重缘乎?君此时精力尚可支持,倘年届垂暮,何以自处(中国习惯,靠女是受人白眼,权在他人,万勿以此为怀)?钊儿君之骨血,常唤母不已,我不忍奉闻,君即忘情于我,岂竟绝爱于钊儿乎?我以君一时受人之麻醉,为君略迹厚心,不惮烦琐而言之。倘仍不纳,则此即最后之言也。我本拟来沪,因家事羁绊,不克成行,君之意见如何,并望详告。

  吉甫老棣并可与伊尽量商榷,只要于情理上通得去,事实上办得到,我当为君体谅也。四个女儿近况如何?徒以他人煽惑君之关系,使我亲爱父子别来数年,尔不我书,我不尔函,天下痛心事孰有过于此者?纸短惰长,书不尽意,泪随笔堕,无任低徊;气候炎热,并望保重,此项日祉,并盼赐复。

  拙夫之时再拜六月卅日

  我之皮大衣乃在日最有关系之纪念品,闻已损失,确否?并盼示及。

  信已竟,犹忆我君平昔有一特性,即好誉不喜过,坚强任性,此在走入正道为最好,盖不如此是为懦夫。如若思想见解错误时,仍执此性,则一败不可收拾,须立时勒马回头方为丈夫。故廉颇负荆,认为美谈。孔子谓不二过,人皆引为座右铭者,即是意也。反之,韩信不听蒯通之言,以致杀身,在过去历史中有不可深述者,望君猛省,幸勿再持故性。千万是嘱!

  之时又及

  [作者注:原信件无标点符号,作者抄时加了标点符号。]

  再次企图谋害 1932年,“—·二八”事变不久,我在上海因政治关系而被捕入狱。释放后,夏之时曾对四川军长范绍曾说我是共产党员,托他设法诱我去杭州游玩,把我推入西湖淹死。范绍曾和杨虎商量,杨未同意,范即搁罢。这是我离开夏家后夏之时第二次企图杀害我的阴谋。

  这件事在全国刚解放时,国瑛女从美国留学回国,去北京工作。有天,她去探望杨虎,正好范绍曾也在,杨虎介绍范给国瑛认识,亲口把上述情况告诉国瑛。并说:“你妈妈是位很聪明能干的妇女,我很尊敬她。而你父亲特别托范绍曾整死他。

  范伯伯问我,我阻止的——你父亲,真是太糊涂、毒辣了。”

  1960年底我从上海迁居北京王府大街,有天范绍曾来家探望,他亦告诉我夏之时曾托他谋害我这事。

  第十五章 困境

  一、进当铺

  从上海到日本、到四川、又回到上海,这是我的一段人生历程。从四川、到上海、到日本又回到四川,这是夏之时的一段人生历程。我和他在一段途程上偶然相遇了、同行了。哪知道现在我又回到上海原来的“贫穷故家”!他也又回到他那富裕“地主家庭”老巢里去了。我们分开了!这就是我俩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必然要产生的“悲剧”!决不是什么偶然的悲欢离合。因为我渐次明白了这个基本道理之后,我和他在感情上不但是没有任何眷恋,而且坦然地、专一地就走上自己认为理想的大路!当然我也认识到穷困之神又将降临到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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