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回楼,拿了皮包直奔轮船公司订票处。到了那里,只见该公司正在装门窗板准备下班。我马上找经理说:“这次船票不但不退,还要请你增添两张。因为我女儿要和我一道回去了。”该公司经理睁大眼睛盯着我说:“董先生,你怎么啦?日、美已经打起仗来了,所有船只停开。哪里来的船给你们回国?上次你退票,这次你倒要走了。你快回去休息,再做打算吧。”我和他争吵,他索性不理睬我,走往柜台后面去了。这时,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旁边有人说:“这人精神有些错乱了,打仗了还硬要买船票回国咧!”我垂头丧气地走出轮船公司。一路上思绪万千。我想这次战争为时一定很长,不知要伤亡多少生命,损失多少财产,留下多少孤儿寡妇。
今后我母女生活怎样?何时回国?锦江怎样?国事如何?各种念头在脑海中彼起此伏,不可遏止!急得我糊里糊涂。回到家时已是黄昏。自受此打击后,视力减退了相当长一个时期。事后追想,当时因刺激过深,神经确是有些错乱了。
我母女和丁景福、菲列浦在一起商量,节省开支和在战争时期应有的准备步骤。
隔日见报载:我国国民政府已于12月9日正式发表对日、德、意三国宣战的文告,我们兴奋地拿起酒瓶都喝了几杯!
第二十六章 战火笼罩菲律宾
一、日军侵占马尼拉
在1942年,即珍珠港事件后,日本侵略军侵占马尼拉。飞机扔下炸弹,把我们的房屋震动得要倒塌似的。大家都跑出屋外,我们母女各自奔逃,刹那间,只听得两女撕开嗓子叫喊:“妈妈!妈妈!”互不知在何处。啊!真如俗云:“大难临头各自飞。”事后会聚,彼此面色苍白无语,俨如木人。从此,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所措。
事后知道,这枚炸弹就是落在我们租住过的房东孀妇家,姐妹俩连带房屋都被炸毁而惨死!
当时每夜警报,难能安睡,晚饭后大家去海边坐坐。当地政府为防避敌人轰炸目标,有时在警报来之前,全市BLACK OUT(灯灭),平时照明如豆火。在是黑非黑的夜里,有次偶然遇见了一位锦江的座上客,儿童服装画家、周游过世界的菲律宾人油松先生,彼此谈论局势。他说:“我家住在城边,离城几十里乡下亦有房屋,不用怕,必要时请到我们家来避避难,不用顾虑,战争时期嘛!大家应该互相照顾。”
落难的我们母女,能有位当地人的好心帮助,真有说不尽的莫大的安慰,紧张的心情稍为松弛了。
不几天,我们搬到郊外桂华山先生家,比较有安全感。了景福和菲列浦则各自另住。大家都在静观战局的演变。
二、我母女逃难
残酷的战火愈来愈逼近马尼拉。都认为马尼拉即将成为战场,市面混乱,人心慌张。许多人都准备逃难。我和桂华山先生拿着地图研究战局,究竟选南还是逃北,我俩的看法不一致。结果他们全家去北方,我们则往南逃。我决定南逃的理由是:
(一)从战争情况看,日军的军事路线是如果得胜,其大军必从南进城。(二)我们是外来人,不熟悉当地风俗习惯,不通土话,南方恰好有油松先生的家在那里,离城约五十几里,往返方便。(三)我们估计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间,定在三五年后,马尼拉若失守,日军战领时期可能很长,则城内秩序可能相对稳定,再返回也容易。万一日军从南面进军人城,则我们那里离城仅仅几十里路,爬也爬回城了。
若是太远的地方,则在日军围困时候就会进退两难,那时才是死路一条呢。于是我们就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我们准备了往南逃的六个月的粮食,带些轻便行李,我并且关照大家,在资本主义气氛浓厚的殖民地逃难,穿着还是干净漂亮些占便宜,大家要随时注意这点。大女的同学菲列浦也愿意和我们同行,菲人女佣横(王利)答和进步人士四川人张克勤,连我母女三人,一行六人便这样往油松先生家的方向出发了。途中经过一个小镇,遇见菲律宾当局训练的新兵,他们以为我母女是日本人,于是便来势汹汹手持装好刺刀的长枪,把我们拦住。幸亏横(王利)答和菲列浦向他们跪下,用菲语证明我们是中国人,求情解说,才算脱险。
油松先生全家住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小村上。承他夫人的照顾,我们在他家安住了一个多星期。忽然无线电广播美国已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于是这小村上的人们更加紧张了,我们当然也不能例外。镇上议论纷纷,有的说:“又要逃难了。”
有的说:“刚逃来这里,这回又逃往哪里呢?日本人来了,就是不死,日子也难过!”
有的人说:“在美国人手底下又有什么好日子过?还不是有钱人才有好日子吗?就以逃难来说,有钱人早已逃避到安全地方去了,哪会等到现在?”人们七嘴八舌。
第三天上午,不到11时,村长便派人挨户传令。那人拉开喉咙嚷着:“今天下午3点以前,全村男女老幼必须一起撤退,因为日军已从南方进城,先头部队离开此地只有三四十里路了。快离开,不要自误。我们村长也要走了。”一刹那间,全村村民大难临头,惊慌失措,村里秩序顿时大乱,一下子像海浪似的后浪推前浪,好像早离开一分钟也好。人们东奔西跑,菲人多半往山顶方向逃去。大女、二女可怜巴巴地在慌张的神态下整理着行李,我则神经麻木地站在大门口,怀着自己都形容不出的心情,像木鸡一样站在那里,观望这些难以使人相信的景象。忽然又传令,大声叫道:一两点了,你们怎么还不走?快点!快点!”这时候,留我们避难的菲律宾朋友油松太太出来了,她擦着眼泪对我说:“董太太,只好和你们分手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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