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上恍恍惚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车的。仿佛孔令方在劝她吃碗面条,她不加理睬。现在她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歪歪斜斜的三间瓦房。
孔令方不停地安慰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不是及时识破这场骗局,保险公司将为此承担上千万赔偿。
吴上不接他的话,不想跟他说话。孔令方还要叽叽呱呱,吴上烦透了,禁不住厉声喝斥:“闭嘴吧!”
出租车急速奔驰,吴上泪眼涔涔地望着窗外。眼前闪过一座寺庙,她自然而然地想到徐志摩先生的《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
这一声佛号,一声钟,一声鼓,一声木鱼,一声磬,谐音盘礴在宇宙间——解开一小颗时间的埃尘,收束了无量数世纪的因果……
“这是自作自受吗?”吴上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可她还想理出点头绪。
还有什么办法挽救吗?如果继续坚持担保,明知是骗局也要担保,会是什么后果?
以孔令方的精细,肯定要怀疑合同、保单的有效性。万一他去保险公司暗中核实,那将立即暴露吴上也是骗子,还将因此戳穿光明总经理账外操作的把戏,后果不堪设想。
吴上痛心疾首,一切都怪自己,干吗要来实地考察呢!下来怎么给光明总经理解释?光明总经理肯定恼羞成怒,明明关照吴上:“你要把我的话,每个字都记在心头。”可吴上就是没听光明总经理的话,非要多此一举,以至于弄得蛋打鸡飞。
这下可好,三十多万保费化为乌有,还没法给光明总经理解释。还对不起单善,单善待她多好,送给她那么多贵重礼物,她信誓旦旦一定帮助单善做成这笔贷款。
吴上以为单善渴望这笔贷款的原因,仅仅是为了销售工程车辆,从而获得销售利润。现在孔令方不肯贷款,那些路桥人就不会来童老板公司进货,销售利润就不可能实现,童老板肯定怪罪单善没跟银行、保险公司疏通好关系……
想来想去最可恨的还是孔令方。什么都好了,他又毛病兮兮地杀个回马枪。吃你的饭喝你的酒,完了走人,不就没这些事了吗。谁要你这么巴结,都是你多事!
吴上低声啜泣,孔令方递过纸巾,吴上一把将他打开。她越想越懊恼,越想越觉得都是因为孔令方太诡诈。都开席了,酒也喝两杯了,跟手就上河豚了,他又忽然想到什么问题。你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呀,非要戳穿显你能耐!你呸,你的能耐就是要大家不得好过,你的能耐就是把我伤心到死!
吴上真想一头撞在车窗上。这是她遭受到的最大一次打击,她不堪承受,心头翻涌起一阵又一阵悲哀、凄凉。
三十多万保费没有了,父母就得继续顶风冒雨沿街吆喝“锔大缸”;这一身衣服也只好还给单善,继续忍受同事的奚落:“她好像只有一条裙子……”还有光明总经理的训斥,洪姐姐的惋惜……唉,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的心都要绞碎了。
出租车风驰电掣,没觉得时间飞快,突然发现已经到苏州。
吴上很想立即下车,她不想听孔令方低沉叹息。光叹息有什么用呀,她需要的是保费保费保费,谁稀罕你的叹息!
可她随即意识到,她身上不到五十块钱。夜这么深了,坐公交车她害怕,而要另外叫出租车,起码十几元。
第九章 画个圈儿(6)new
“每一分钱都要节约”,她在心头呜咽一声,泪水又簌簌流淌。
那条通衢大道干将路,夜间也施工,只好七拐八绕。路边出现她熟悉的街道,古老的梧桐,歪歪斜斜房子,黑洞洞巷道……她急忙喊:“停车。”
吴上不想让孔令方知道,她就住在这样破旧的地方,她宁肯让孔令方继续相信大哥的谎言,她是大户人家,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不稀罕这三十多万保费!
孔令方几乎低声下气地央求:“送到家门口吧,夜这么深了,我不放心。”
吴上不理睬他,一下车吴上就昂首阔步,继续维持她的矜持。
走进仓街,过一阵就看见她熟悉的苏州监狱,她禁不住打个寒噤。
这地方不知走过多少趟,她从没觉得监狱可怕。在她看来监狱和其他机关、企业一样,不过是一群建筑物。至于那里面的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江北人偶尔讲起,她也不感兴趣,总是认为跟她毫不相干。
然而现在,她觉得监狱好可怕。她陡然想起关于监狱的那些传说,顿时心生莫名的恐惧。
她停下来,抬眼望去,监狱与扩建中的苏州大学本部正好遥相对应,当中只隔一条正在拓宽的干将路。她不由得想,恐怕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安排,一边是大学一边是监狱。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像忽然明白了,这是高度智慧的安排。时刻提醒人们,监狱和大学,并非毫不相干的两条道路,说不定就在哪个地方交叉了。要想选择正确,就必须像她一样曲折绕行;稍微迷失,就会别无选择。
岗哨跟吴上面熟,他看见吴上突然停步,举手行了个礼。吴上冲他笑笑,很想问他一声,那江北人呢?可吴上又把话咽回了,只是在心头叹息。
幽深古巷已经大部分拆除了,吴上还是觉得好长好长。她脚步越来越沉重,感到好累,她伸手扶着灰墙。再往前漆黑,她有些害怕,赶紧挣扎着一阵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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