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子,给我下楼拣块豆腐去!」
刚刚放下脏抹布,姐姐又胆颤心惊地接过妈妈塞过去的小瓷盘蹬蹬蹬地跑下楼去。我正坐在阳台上叠纸片往楼下撒放,我倚着高高的铁栏杆看到姐姐瘦小的身体在茂密的杨树林里疾速地移动着,望着她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是啥啊,嗯,」当姐姐排着没头没尾的长队、脸上挂满热滚滚的汗珠,终于气喘吁吁地端回来一块小得可怜的豆腐时,妈妈指着瓷盘中央的豆腐块冲着姐姐再次骂骂咧咧起来:
「你瞅你,你还能干什么,嗯,这么小的豆腐让你给拣回来啦,这谁也不要的破玩意让你给拣回来啦!」
「不,」大气不敢出的姐姐从喉咙管里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卖豆腐的阿姨说,排到哪块就是哪块,我,我没有办法啊!」
「滚,」妈妈一把夺过姐姐手中剩余的钞票:
「赶快擦地去,笨手笨脚的东西,大傻子!」
「我得走了!」为了姐姐,爷爷与妈妈终于撕破了脸皮,在最后翻天覆地吵闹一番之后,爷爷收拾好简陋的行装,向爸爸告辞:
「快秋收了,我得回家去了,公社还等着我记帐吶!」
「爹,」妈妈躲在里屋没有出来向爷爷道别,爸爸则拽着爷爷干巴的手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爷爷没有理睬爸爸,而是转过身来,情深意切地抚摸着我的脑袋瓜:
「大孙子,爷爷要回家了,记住爷爷的话没有,嗯,要好好地学习,……」
「嗯,」望着慈祥的爷爷,我的眼睛突然湿潮起来,继尔,便是一片模糊。
(十五)
“陆陆!”
爷爷走后的第二天,妈妈立刻变成为另外一个人,姣好的脸庞又闪现出昔日那喜笑颜开的神色,从妈妈那得意洋洋的话语里;从爸爸那唉声叹气地表情里;从姐姐那仇恨的、却又无奈的目光里,我感觉到妈妈俨然成为一个不可一世,骄横拔扈的战胜者。
而战利品,就是我,至于牺牲品,不用我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当然是可怜的姐姐。而最大的战败者,便是远征而来的爷爷。满怀信心而来的爷爷,终于没有达到目的,经过与妈妈一番激烈的、或明或暗的、或软或硬的争斗,不得不败下阵来,无比沮丧地空手而归。
“哦,儿子,”妈妈和颜悦色地将我这个战利品搂抱进她的酥胸里,可是,依在妈妈怀里的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往日那份幸福和温馨。一想起妈妈与爷爷面红耳赤的争吵之相、一想起爷爷那失望的眼神,我的心里便酸溜溜的。
当妈妈用那只曾经无情地掐拧过姐姐大腿的肥手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脑袋和面颊时,一瞅见妈妈的肥手,我便想起姐姐那可怜的、痛苦不堪的惨相。一想起这些,我便心有余悸,非常担心妈妈也会对我用狠。
看到我不言不语,妈妈提议道:“儿子,走,妈妈领你看电影去!”
妈妈拉着我的手,挎着她那心爱的高级相机,美滋滋地走在宽阔的大街上,看到妈妈喜气扬扬地哼唱着动听的歌曲,我不禁又想起了爷爷,我喃喃地问妈妈道:“妈妈,爷爷还会来咱家吗?”
“去,”妈妈正哼哼得兴起,听到我的问话,她嘎然而止,极不耐烦地推了推我,“去,去,别提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他差点没把妈妈气个半死!”
我心中暗暗嘀咕起来:妈妈太不讲道理,明明是她把爷爷气得直翻白眼,一口气差点就没喘上来,可是,妈妈却倒打一耙,竟然违心地说:爷爷把她气个半死!
“儿子,你爷爷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最坏!”妈妈气鼓鼓地说着,嘴角泛着滚滚口液:“你爷爷总是跟你爸爸要钱,要钱,把咱们家的钱都快要光了,结果,咱们都要吃不上饭了!”
可是,爷爷在我家住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爷爷向爸爸索要钞票啊,爷爷给我买食品时,用掉的都是他自己的钱。
“妈妈,”我试探性地问妈妈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爷爷家啊?”
“哼,”妈妈更加气恼起来:“你爷爷家,那还能叫家么,穷得除了一铺土炕什么也没有,一家老小上顿下顿地喝白菜汤,啃窝窝头,比监狱里的劳改犯强不了多少,儿子,如果妈妈同意把你送到爷爷家去,还不如送到监狱里算了。”
妈妈越说越来气:“你爷爷家没有一个好人,一个比一个坏,并且,那里的孩子,从小就缺乏教育,人不大,小心眼却一个赛一个的多,肚子里净是捉弄人的鬼道道、花花点子。学习什么也不是,正经事也找不到他们,可是,玩起心眼来,眼珠子一转转,眼睛一眨吧,就是一个小道道。跟这样的孩子搅在一起,没好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得变成一个十足的小流氓!”
呵呵,妈妈把爷爷家说得简直一无是处,简直比地狱还要可怕,见我渐渐地沉默下来,妈妈突然有意转移开了话题,她肥手一抬,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一边走着,一边给我问我道:“儿子,你看,那栋楼房漂亮不漂亮啊?”
“漂亮!”我木然地回答道。
看到妈妈那指着楼房的肥手指,我又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而妈妈似乎早已将那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或者是根本就没装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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