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中国游记_沈从文【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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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年纪有了四十五岁,有些人情世故知识却不及其年龄一半。爱洁净是凡为一个孤身

  兔子绅士的习惯,但这个他却在爱身体体面以外且爱行为的体面,这一点事上是值得引起

  那些刻薄的绅士非难的。傩喜先生遇事爱体面,把一年所有的收入,一千二百镑金洋,全

  花到一种不明不白的耗费中去。

  只是一个孤身老头,却不想娶妻,也不同一些有钱寡妇来往(这是其他绅士顶不以约

  翰·傩喜先生为然的一种固执)。拿来钱就花,这似乎是不免应该在一种社会批评下得到

  不好名声的。然而约翰·傩喜先生却不顾虑到这些事情上来。自己所欢喜的,还是仍然作

  下去。喝一杯儿酒,到老朋友处谈谈闲天,有戏看遇兴致好时也看看戏,不论古典的希腊

  悲剧,还是最现代喜剧。想到别处城里去玩玩就一个人带了钱包走去。

  爱漂亮体面的动机,就只是爱漂亮,不象其他绅士,收拾打扮为的是到佃户家去同佃

  户女儿作乐。碰到穷人要他帮助的,总是答应下来,看这人所需要是什么事,设法去帮忙。

  无聊时节爱看一点小说,这小说也不拘是十四世纪或十九世纪的,不拘谁个名家的小说,

  都能够在一种意外情形下博得这良善的兔子一点眼泪,(他无事就把那个和平正直的心放

  在一本书上,让这一本书的一些动人情节动人语言摇撼着,揉打着,于是他就哭了又笑。)

  他不吸烟,酒是刚才已经说过,喝也只喝一点儿,其实这一点儿也就能够把这兔子成为更

  可爱的了。

  我们知道,凡是象这一类型式的绅士,在同一情形下,不但经常为人私下议论说是

  “好”或“不好”,且有人疑心到他头脑是有什么毛病的。约翰·傩喜先生也就免不了这

  种社会批评。然而这在三种批评下,人热却很愿意同这个绅士发生一点较深关系,因为只

  要同他发生关系总可以占点便宜又是谁都明白的事。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在约翰·傩喜先

  生背后说他坏话的,不过是想在他身上叨光不如所愿,或所叨的光不够所需而起的一种责

  难罢了。

  他住的地方,不能说是城里,也不能说是乡里,原是介乎两者之间的。当日选择到这

  个地方住家,大约就是为的一 面进城方便一面下乡又容易的缘故。他凭为生活费用的,不

  是田地,不是房产,更不是挖窖发的洋财,这笔钱只是一个不相识的孤僻古怪的乡绅给他

  的。这不相识的人给他这一笔年金时已早死去了,到后所委托的律师慢慢的才把他访到。

  访到了以后,问明他的姓名底细,经过许多地方人证明这便是那位不相识的死者所欲给遗

  产的约翰·傩喜先生,于是他就把这钱一年一年的领用到如今。他为这个也从不向人去表

  示特别骄傲过,他心中即或想到这件事,总以为这原本是十分平常事。把一些用不尽的钱

  送一个虽不相识却为人正直的面生人,也是合理应当的。说到这奇怪年金来源,似乎又得

  顺便把这个兔子以前的身世稍稍叙叙。

  先是穷,穷到自己也莫名其妙。自己是一个光光的身子,如其他光身汉子一样。没有

  父母,象是远房叔叔伯伯之类也找不出一个。谁也不能说明他的来到那个镇上是什么一种

  原因,自己则当然更不明白。

  他第一次晓得他的身体不是天所有,也不是一个父母所有,是自己所有,——说是自

  己所有就是说知道肚子饿了应当要去自己找东西吃时,他只有五六岁。为什么又晓得是五

  六岁?那又是一件不可解的事了。当他第一次感到要找东西吃时,他到镇上一个饭馆子门

  前,见到有两匹狗在那里争一 块面包,约定下来谁打赢谁吃,面包就放在他的面前请他作

  证。

  两只狗子是当真就打起来了。

  他看着这一对狗尽打,明明见到另一个爬不起来了,谁知却永远得不到解决。他想,

  只要不拘一个谁打败,他便可以把这面包送给那胜利的狗,回头向胜利的分一片儿充充饥

  的。天夜了,可还不能得到解决。他真不免有点慌张,在互相咬打着的狗,自然顾不到这

  个。

  “喂,要打就快一点打完,朋友,你把他那一只脚啃一口不就把他拉倒吗?”

  他见到这个方法已为另一只狗注意,就又把其他冷眼旁观所见到许多有隙可乘的机会

  主张供献给两只狗。可是到话一为他所说出以后,这方法也就过时无用了。他又为帮助一

  只狗擒另一只狗的一个顶妙的方法呐喊,可是他呐喊时同样却也给了另一个狗增加气力。

  他自以为是尽力在帮助那一个占上风一点的狗的忙,却料不到那势弱的狗经他一喊也以为

  是一种友谊的鼓励而奋起了。若是这地方他没有在场,也许早就解决了,有了他,则两只

  狗为一种英雄虚荣所驱使,更不肯让一点儿步。

  “两位朋友,请你们听我说一句话再打如何。”

  得到承认后,那两只狗口角流着血站在那里等约翰·傩喜先生的话。他先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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