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才不为所动,继续道:“东家,东家,你知道你误在何处吗?”
致庸摇头。茂才盯着他道:“东家,你生错了时代,这个时代只能让普普通通的商人安全地活下去,可你偏偏不愿,你偏要做一个不同凡响的商人,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商人,一个让皇上、贵妃、王爷和大臣们都要起妒忌之心的商人,所谓逆时代而行,不知自保,你误就误在这里啊!”
致庸摇头笑道:“茂才兄,你我自开票号以来,争执不断,就在是否自保这一点上大见分歧。我可以再和你说一遍,致庸宁死,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心,认可你那些自保的大道理!”
茂才久久地望着他,最后点头道:“我知道今日说了也无用。东家,不过我再问你一句,若这次真的因此而死,你就一点儿不后悔?”
致庸长出一口气,道:“茂才兄,若真像你说的,致庸此次牢狱之灾,起因竟是致庸要做汇通天下之事,我怎么会后悔?茂才兄,没有汇通天下就没有货通天下,没有货通天下就没有天下的大利,我乔致庸为这么大一件事而死,我有何悔?也许真像你说的,这件大事不是我一个人或者我们一代人能完成的,要完成一定会有人牺牲,那么这个最先牺牲的人,我愿意是我!今儿完不成的事业,我相信后世一定还会有人去接着完成,那时就会有人重新记起我,认可我今天为天下万民做的一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庄子说,彭祖活了八百岁,不能算是高寿,小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也不能算得上夭折。呵呵,人总是要死的,关键在于人活着为天下万民做了些什么。这次乔致庸如果一定要死,我会哈哈大笑着走上刑场,我会对自己说,咱乔致庸这一生,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天下人,我为自个的梦想而死,为天下人的未来而死,死得其所。茂才兄,我有何悔?”
茂才道:“东家,若是天下人都不这么想,他们不说你死得无辜,只说你糊涂,你会作何感想?”
“茂才兄,天下人会这么说我?不,只有那些只顾自己身家性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俗商,才会这么说我。哼哼,其实就我看,若像他们那样活一世,才真正是糊涂呢!”致庸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茂才再说也无益,收拾了酒具就走。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回头:“东家,想没想到害你的仇人到底是谁?”
致庸笑声骤落,半晌摇摇头。
茂才深深看他,拱手快步离去。
大德兴票庄内,曹掌柜、李德龄、马荀等人皆齐齐地望着从天牢返回的茂才。
茂才则在房中反复兜着圈子,沉吟半晌后终于开口,掷地有声道:“把乔家的生意全部顶出去换银子!”
众人心中一颤,很快互相看了看点头。
曹掌柜道:“事到如今,什么也甭说了,大家分头去找买主吧!”
茂才看着大家,沉声道:“动作要快!”
众人都离去后,长栓犹豫着看茂才问道:“老先,你一向料事如神,你觉得东家到底能不能逃过这场灾?”
茂才不回答。
长栓大叫:“老先,你甭吓我!”
茂才叹口气,半晌道:“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我琢磨着,皇上这回就是得了银子,也还是会杀了东家!这话我不敢告诉曹掌柜和李大掌柜,我怕我一说这话,他们的气一泄,就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了。”
长栓又哭起来,着急道:“既是如此,还不快派人去催太太,她来迟就见不到二爷了!”
五日后,玉菡终于到了,让大家吃惊的是,病中的陆大可也一同到了京城。
玉菡垂泪解释道:“爹怎么都放心不下,所以,所以稍稍好了一点,便跟我一起上了路……”
众人皆唏嘘不已,一边安排玉菡尽快探监,一边将陆大可安顿下来。
陆大可叹道:“说来说去,这次致庸是让朝廷瞄上了他的钱,所以最后能救他的也只有钱……”
那曹氏本要陪玉菡一起去探监,但上次她去过一次以后,回来大哭不已,茶饭难咽,竟也生起病来。
茂才常常主动过去宽她的心。这次一见她想陪着去,赶紧劝阻,扯谎说是狱中只放一个人进去,曹氏这才作罢。
玉菡进了天牢,一见致庸,便扑了过去,抱住致庸,泪如泉涌,半天方说出话来:“致庸……他们打你了?……疼吗?”
致庸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事。男人活一辈子,免不了要进一进监牢,就像一匹马,身上免不了要挨几鞭子!”
玉菡见他还在说笑话宽慰自己,忍不住更多的泪涌出来。
致庸赶紧岔开话题:“孩子们都好吗?元楚在家读书怎么样?刘先生喜欢他吗?”
玉菡点点头,哽咽道:“孩子们都好。元楚在家读书也好,刘先生越来越喜欢他,说他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只是三姐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
致庸叹口气,半晌道:“元楚将来一定比我有出息,我一生做不成的事,他一定能做成!”
玉菡望他,忍不住又哭起来道:“二爷,孙先生他们一直在外头想办法,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灰心!”
致庸点头:“太太,我不灰心。就是他们真杀了我,我也不会灰心。灰心的人往往是那些觉得自个把事情做错的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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